秋日的天空,就像被水清洗过一样,呈现出格外清冷寥阔的颜色来。夜晚,那些小虫小鸟们的声音也随之变了腔调,像是被秋风的凉爽浸透一样,透露出一种既忙碌又沉郁的韵味。
麻雀对秋讯的感知格外敏感,太阳还没升到一竿子高的时候,它们就早早成群结队、扑棱棱落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闹作一团。身影敏捷的它们一会儿树上叫,一会儿空中飞,一会儿又在地上跳来跳去,时不时用尖尖的喙啄食着草籽或是人们撒落的谷物,它们是在为自己预备着过冬的食粮。不知不觉,在这些小生灵们争抢之间,浓郁的晨雾被啄开了一道口子,金色的阳光照过来,秋日的景色依然那么美好。
当麻雀的喧闹渐渐散去,树上的蝉鸣声日渐衰微。炎炎夏日那一声声仿佛炸裂开空气的尖叫,如今已变成断续的沙哑叹息。一只黑黑的蝉伏紧贴于树身,薄而透明的双翼轻轻振动着,像是拨弄琴弦的余音。古人说“寒蝉凄切”,这声音里,倒真藏着几分秋来的凉意了。这声音终究被风渐渐剥蚀,终归要消隐在秋深处的枯叶里,最后只留一个空壳,悬于枝头,成为寂静的诠释。
入了秋,蟋蟀便成了夜的主角。白天它们缩在墙缝角落歇息,天一擦黑,就亮开嗓子,“唧唧”的清音悠长不断,此起彼伏。墙根下、台阶边、窗户外头,这声音细细密密,从四面八方涌来,像编织成的一张声音网,罩住了初秋的夜晚。听着听着,杜甫那句“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的诗句便浮现在了眼前。由此来看,古人称它“促织”,真是再贴切不过。这声声鸣叫里,裹着一种说不出的急,一声紧似一声。它催得霜色更重,催得秋意更浓,也催着它自己尽快寻到一个安身角落,好挨过将来那个漫长冬天。
水边的景致也换了模样,池塘里已不再有“蛙声一片”的聒噪。水面上浮着的枯叶,如小舟般随风轻漾,忽左忽右,忽然又打着旋儿,像在跳着轻盈的芭蕾。一行白鹭掠过水面,衬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活灵活现。蛙儿静静地伏在塘边,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光。偶有行人路过,便扑通扑通跃入水中,水里映着的白云树影瞬间被搅乱,碎成金色波纹,一圈圈荡开,层层叠叠漫向塘边去。也许,这蛙儿们早就做好了过冬打算,只盼来年重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光景。
走在秋日的田埂上,小时候那些跟小生灵打交道的事儿,不时从我脑子里冒出来。七岁那年,我曾救过一只羽毛还没长齐的小鸟。那是一个清晨,我听到在院子里有小鸟急促叫声,顺着声音寻到了那只从巢穴里掉下来的小鸟。轻轻捧起来,它在我的手里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小鸟不停地叫着,像是在向我求助。我把它带到屋里,放在草筐里,下面铺一些干草。我找来一个小碗倒了清水给它喝,再喂一些黄米粒,它好像有了点力气,在筐里扑棱着小翅膀。白天晚上都小心看着它,生怕白天被鸡啄了,夜里让老鼠叼走。过了半个多月,它全身的羽毛就长齐了。我把它带到那棵大树旁,轻轻往上一送,它飞走了,一眨眼就钻进树叶里。除了这只小鸟,我还编过蟋蟀笼子,把捉来的蟋蟀养在里面。秋天的田埂上,细长的白茅草连成片,成为王道奇特的风景。我用镰刀割来一些,挑选出一些长叶子,用清水泡一下。先是找几根结实的编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底子,周边再向上弯起来编,编到差不多半拃高的时候,慢慢向内收拢。最后,留个茶壶盖大小的口子,再编个小盖子,一只小巧的草笼子就做好了。新编的草笼,闻着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我把捉来的蟋蟀放入草笼,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独发出清脆而细密的唧唧声,为秋天歌唱着。
这个时节,还有那些不会鸣叫的小生命,也同样在悄悄迎接着换季。你看,安静地伏在枝头的那只彩蝶,一对翅膀轻轻扇动着,就像两片随风摆动的枯叶;再看草丛里,一群群蚂蚁拖着比自己的身体还要重的食物,合力向巢穴里赶;房梁上的蜘蛛还在精心编织着蛛网,它好像坚信这张网能挡风御寒。
每年一入秋,这些小虫小鸟们就开始忙活。有的在忙着囤积食物,有的在急着修巢垒窝,也有的早早藏进洞里蛰伏起来。这些看似渺小事情,并不是徒劳,那不过是万物天生就懂的理儿。蟋蟀的唧唧、残蝉的余响里,还混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秋意一天比一天浓,地底下、墙缝间、草丛里,那生命的声响其实从未真正停歇。
虫鸟如此,人又何尝不是?每当叶落飘零时,我们都在默默整理行装,将秋日的奔忙一点一点沉淀下来,只待冰融雪化,化作一股奔涌向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