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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健:蝉鸣

发表于 4 天前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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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散文 |

蝉声从窗外树梢渐渐涌起,我醒了。这声音如伏天酷热的波浪,带着尖锐的毛刺感,溢进半开的窗户,一层层缠绕在耳畔。有谁能在这音波的滚滚侵袭中安然入睡呢?我只好睁开眼睛坐起来。夏日的晨曦,竟不由分说地被这声浪席卷了,声浪又裹挟着阳光,白里透红,远远望去,有些许火烧云的感觉。

蝉鸣极富穿透力,黏附在耳膜上,扯也扯不掉。它们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我的耳朵,仿佛无形的鼓点,敲击着每一个沉闷的夏日早晨。这声音里藏着某种固执的生命力,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热度都压缩进这单调而高亢的音节里。目光之外,窗框里填满了浅绿浓碧的槐树叶丛,蝉鸣愈发响亮、锐利——那树影摇颤之间,不知有多少蝉伏在梢头,吸足了树的汁液,然后振翼鼓腹,共同营造出自鸣得意、人间喧闹的听觉盛宴。树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而蝉声则像无数细小的烫红的银针,刺穿这看似宁静的画面。

我的记忆里,蝉声总与外婆家院里的老槐树相依相生。那树不知寿龄何许?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皮上沟壑纵横,像是刻满了岁月的伤痕。酷热的正午,斑斑点点的光影从浓密的枝叶中筛出,洒在庭院里。我爱在树荫下铺开一张竹席,躺卧其上,闭目养神。竹席散发着淡淡的竹香,混合着槐树特有的清甜气息,这些是夏日午休的最佳伴奏。明明是闭目的,却总觉得蝉鸣带动的空气震动侵入毛孔深处,搅动着半寐半醒的神经;而清晰听见蝉声背后又浸润着人倦怠的无奈:急不得、躲不开,索性就躺在那儿,任由蝉声裹挟着,仿佛坠入无边的虚无海浪之中。如此不止,如此不息,我仿佛听到了夏天的心跳声。庄子有言:“夏虫不可语冰”,不过这短暂而急促的蝉鸣,唤醒了夏天的脉搏——葳蕤的枝枝叶叶,延续起夏日的大绿景象。



抬头仰望,那些黑褐色的蝉和树皮的颜色浑然天成。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腹部有节奏地收缩着,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我想象它们在地下蛰伏数年后终于破土而出的那一刻——那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又是怎样的迫不及待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偶尔有调皮的男孩子执着长长的竹竿,竿头上抹着黏乎乎的黄胶,蹑着脚悄悄走近树下,眼光如钩子般锁定树丛中黑点目标后,便缓缓伸出竿去粘。有时蝉倏然振翅飞去无踪,竹竿上只留下一点透明的胶液在日光里晃悠;有时胶液粘牢了蝉翼,蝉便只能挣扎着被扯下树枝。那孩子便小心翼翼地将蝉取下,放入玻璃瓶中,瓶中的蝉声即刻变得尖锐急躁起来,像被囚禁的囚徒在用翅膀叩击无形的墙壁。但孩子何尝懂得蝉声里那悲切的哀鸣呢?

在蝉鸣声横冲直撞的夏日,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的气息。槐树在雨中摇摆,树叶被洗刷得发亮。世界忽然宁静下来,仿佛换了另一番天地,残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的余音。但不多时我又听见蝉腹又开始断续鸣叫了,那声音微弱而缺乏节奏,如同湿透的翅膀艰难地扑打着,向雨后微凉的空气里试探着发出呜咽。

雨后蝉鸣虽微怯,而院中枯老的槐树却更显青翠了——树叶间犹有水珠滚动,随风闪耀。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整棵树仿佛披上了一件缀满钻石的华服。外婆曾告诉我:“蝉活不过立秋的。”那时我尚年幼,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跑去井台边打水冲凉了。井水清冽地涌上来,水面浮着一只刚死去不久的蝉,它漂浮着,仿佛将自己微不足道的躯体,托付给这口深井里冰凉幽暗的沉寂。我蹲在井边,看着那个小小的尸体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与短暂。

今日窗外喧闹依旧,蝉声如织,竟不知何故勾起了我对于童年那棵树荫下竹席的怀念。空调的嗡嗡声无法掩盖这来自自然界的原始声响,钢筋水泥的丛林也阻挡不了这微小生物对生命的宣告。蝉声如雨后稠密却不清爽的雾,弥漫着每一个角落,将人深深裹入其间。那喧闹深处,似乎蕴藏着让我困惑而又忍不住靠近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关于生命本质的某种启示,又或许只是对逝去时光的无尽怀念。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高楼玻璃幕墙上反射的阳光,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槐树成荫的院落,回到了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与困惑的年纪。

法国作家法布尔曾把蝉称作“不知疲倦的歌唱家”。现在想来,那树荫下竹席榻上半寐的我,不正是在聆听这位歌唱家最本真的生命独白么?蝉鸣如浪,人于是漂浮于其中,无需思考其何来何往,只消沉酣于那阵阵声波里便好。那时的烦恼如此简单,快乐如此纯粹,就像蝉的生命一样直接而热烈。如今回想起来,那种被蝉声包围的昏昏欲睡,竟成了记忆中最宁静的时刻之一。

殊不知,在蝉用坚硬外壳包裹的短暂生命里,分明藏着超越声浪的沉默真谛:它紧抱树干,把整个盛夏的光热都吸进薄翼之下那透明的身体里,然后纵声一呼——这呼声中,何曾有丝毫对于短暂生命的哀怨?它只管让微躯在有限夏日将全部力量倾注于此刻的鸣唱,声嘶力竭却全无保留;它把自己整个儿融进这声音洪流,仿佛它的鸣叫便是时间本身燃烧的余烬。科学家说,蝉的鸣叫是为了求偶,是为了延续种群。但当我静心聆听,却总觉得这声音里包含着更多——那是生命对太阳的礼赞,是对存在的欢庆,是对短暂夏日的无限眷恋。

蝉声如此不休不止,人却懂得了在喧嚣里谛听寂静。它们待生命如待蝉蜕一样慷慨又干脆:奋然甩掉黑暗的旧壳,振翅飞入光中,以薄翅扑打空气发出声音——那声音本身,便是生命在燃烧中露出的筋骨,是时间洪流里最响亮的刻度。在城市的喧嚣中,蝉鸣成了连接我们与自然的最后纽带之一。每当这声音响起,就提醒着我们:在混凝土与玻璃之外,仍有生命在以最原始的方式庆祝着自己的存在。即使是最匆忙的城市人,也会在某个闷热的午后,因为这声音而驻足,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那是被生命最本真的表达所触动的微笑。

夏天终将消逝,蝉声亦必将沉寂;然而蝉鸣之下悄然涌动的,竟是如此一种无言慰藉:纵使生命如同朝露,也要在阳光下纵情鸣唱——它敢将蜉蝣之身融入长夏的辽阔,那声音里迸发出对生的痴迷胜过所有哲学命题。当秋风渐起,蝉声日渐稀疏,我总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惆怅。但转念一想,这短暂而热烈的生命已经完成了它最壮丽的演出,在地下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迎来了阳光下的高歌。它们的离去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等待下一个轮回,等待再次破土而出,等待继续那未完成的夏日交响曲。如今,每当我于喧嚣城市中聆听到蝉鸣,便仿佛看见流泻的阳光下,它薄翼里透明的血脉在歌唱。那声音穿越时空,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乡村与城市,连接着童年与成年。在这声音里,我找到了某种永恒的东西——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其强度;不是存在的久暂,而是其热烈程度。蝉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能持续多久,它只是歌唱,因为歌唱就是它存在的意义。这或许就是蝉给我们最深刻的启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活出了自己的声音。

窗外的蝉声依旧,此起彼伏,不知疲倦。我放下手中的笔,闭上眼睛,任由这声音将我带回记忆中最炎热的那些夏天。在那里,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外婆依旧摇着蒲扇,竹席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而蝉鸣——那最执着的生命之歌,依旧在树梢间回荡,年复一年,永不停歇。


作者简介
张健,生于1964年,曾任如皋市乡镇党委书记、市交通运输局局长、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市属国企董事长等职。现任如皋发展促进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在《新华日报》《华西都市报》《江苏工人报》《南通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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