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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赏读63】赵德发:通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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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抵不过流年染指



  那年头被窝稀罕。做被窝要称棉花截布,称棉花截布要拿票子,而穷人与票子交情甚薄,所以就一般不做被窝。

  两口子睡一个被窝。睡出孩子仍搂在被窝里。一个两个还行,再多就不行了。七岁八岁还行,再大就不行了。

  再大就捣蛋。那一夜,榔头爹跟榔头娘在一处温习旧课,刚有些体会,就听脚头有人喊:“哪个扇风,冻死俺了!”两口子羞愧欲死,急忙改邪归正。天明悄悄商量:得分被窝了。

  但新被窝难置。两口子就想走互助合作道路。榔头娘找狗屎娘说了意思,狗屎娘立马同意,并说你家榔头夜里捣蛋,俺家狗屎捣得更厉害,俺家狗屎爹已经当了半年和尚了。两个女人就嘎嘎笑,笑后谈妥:两家合做一床被窝,狗屎娘管皮子,榔头娘管瓤子。

  费了一番艰难,终于将皮子瓤子合在了一起。狗屎家有间小西屋,有张土坯垒的床,抱些麦秸撒上,弄张破席铺上,把被窝一展,让两个捣蛋小子钻了进去。

  狗屎榔头就睡。一头一个,“通腿儿”。“通腿儿”是沂蒙山人的睡法,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兄弟睡,通腿儿;姊妹睡,通腿儿;父子睡,通腿儿;母女睡,通腿儿;祖孙睡,通腿儿;夫妻睡,也是通腿儿。夫妻作爱归作爱,事毕便各分南北或东西。不是他们不懂得缠绵,是因为脚离心脏远,怕冻,就将心脏一头放一个给对方暖脚。现如今沂蒙山区青年结婚,被子多得成为累赘,那又怨不得他们改动祖宗章法,夜夜鬼混在一头了。

  五十年前的狗屎榔头就通腿睡,睡得十分快活。每天晚上,榔头早早跑到狗屎家,听狗屎爹讲一会傻子走丈人家之类的笑话,而后就去睡觉。小西屋里是没有灯的,但没有灯不要紧,狗屎会拿一根苘杆,去堂屋油灯上引燃,吹得红红,到小西屋里晃着让榔头理被窝。理好,狗屎把苘杆去墙根戳灭,二人同时登床。三下五除二退去一身破皮,然后唉唉哟哟颤着抖着钻进被窝。狗屎说:俺给你暖暖脚。榔头说:俺也给你暖暖。二人就都捧起胸前的一对臭东西搓,揉,呵气。鼓捣一会,二人又互搔对方脚心,于是就笑,就骂,就蹬腿踹脚。狗屎娘听见了,往往捶门痛骂:两块杂碎,不怕蹬烂了被窝冻死?二人怵然生悸,赶紧老老实实,把对方的脚抱在怀里,迷迷糊糊睡去。

  就这样睡,一直睡到二人嘴边发黑。

  后来,二人睡前便时常讨论女人了。女人怎样怎样,女人如何如何。尽管热情很高,他们却始终感到问题讨论不透。榔头说:“好好挣,盖屋娶媳妇。”狗屎说:“说得对,娶个媳妇就明白啦。”二人白天就各自回家,拼命干活。

  十八岁上,二人都说下了媳妇,都定下腊月里往家娶。

  这一晚,狗屎忽然说:“娶了媳妇,咱俩不就得分开么?咱通腿十年,还真舍不得。”

  榔头想了想说:“咱往后还是好下去,一,盖屋咱盖在一块;二,跟老的分了家,咱们搭犋种地。”

  狗屎说:“就这样办。”

  榔头说:“不这样办是龟孙。”

 



  人生的重场戏是结婚。重场戏中的重要道具是床。

床叫喜床。一要材料好。春是好光景,春来万物始发,因而喜床必须是椿木的。二要方位对。阴阳先生说安哪地方就安哪地方,否则会夫妻不和或子嗣不蕃。

  狗屎的喜床应该靠东山顶南,榔头的喜床应该靠西山顶南。于是,俩人的喜床就只隔一尺宽的屋山墙。

  墙是土坯垛的,用黄泥巴涂起。墙这面贴了张《麒麟送子》,墙那面也贴了张《麒麟送子》。

  夜里,这墙便响。有时两边的人听到,有时一边的人听到。

  狗屎家的睡醒一觉,听那墙还响,就去耳朵边的大脚片子。不几下,大脚片子一抖,床那头便问:“干啥?”狗屎家的说:“你听墙。”狗屎便竖起耳朵听。听个片刻,狗一般爬过来,也让墙响给那边听。弄完了,墙还响个不停。狗屎家的说:“你个孬样!看人家。”狗屎便在黑暗中羞惭地一笑,爬回自己那头,又把个大脚片子安在媳妇的耳旁,媳妇再去他也不觉得。

  狗屎家的仍不睡,认真听那响。一边听一边寻思:离俺尺把远躺着的那女人,长了个啥模样?黑脸白脸?高个矮个?这么寻思着,一心要见见她。但又一想,不行不行,老人家嘱咐得明白,两个女人都过喜月,是不能见面的,见面不好。

  不见面就不见面,反正三十天好过。狗屎家的就整天不出门,只在院里、灶前做点活落。榔头家的似乎也懂,也整天把自己拴在家里。两家如发生外交事务,都由男人出面。男人不在家,偶尔鸡飞过墙,这边女人便喊:“嫂子,给俺撵撵!”那边女人便答应一声,随即“欧哧、欧哧”地把鸡给吆过来。两个女人虽没见面,声音却渐渐熟了。榔头家的心下评论:她声音那么粗,跟楠棒似的。狗屎家的心下评论:她声音那么细,跟蜘蛛网似的。

  中午,狗屎家的正做饭,忽听街上有人喊:“快出来看!过队伍喽!”狗屎家的忙舀一瓢水将灶火泼灭,咕咚咕咚跑向了门外。还真是过队伍。一眼就认出是八路。军装黄不拉唧,破破烂烂,比中央军差得远。可是人怪精神,一边走还一边唱,唱几句就喊个一二三四。当兵的整天喊一二三四,准是好久不在家数庄稼垄,怕把数码忘了。好多人都别着钢笔,怪不得有“穷八路、富钢笔”这句传言。有些兵还胡子拉碴,看来是有家口的,不知他们想不想老婆孩儿……

  不知不觉,队伍过完了。有人说,这是老六团,沂蒙山里最神的八路队伍,说打哪就打哪,鬼子最怕他们。狗屎家的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地又追了队伍尾巴几眼。

  又一眼撒出去,却撒到了一个女人身上。女人站在东院门口,穿一身阴丹士林,脸上几片雀斑,雀斑上方有一对亮亮的东西在朝自己照。

  狗屎家的悟出:这是隔墙躺着的那女人。哟,新人见面了,这可怎么办?对了,娘说过,遇到这件事,谁先说话谁好。

  说,赶紧说!

  可是,向她说啥呢?

  正思忖间,忽听那女人开口了:“也看队伍?”

  听着这细如蜘蛛网的熟音儿,狗屎家的浑身一抖:糟啦糟啦,这一下子俺可完啦。这个浪货,浪货浪货!她狠狠地戳了榔头家的一眼,狠狠地在鼻子里哼一声,转身回家了。

  见她这样,榔头家的马上灰了脸儿。

  一出喜月,春老爷醒来,要人们用犁铧给他搔痒,但榔头与狗屎没搭成犋。狗屎的老婆不让,说她不愿见东院那爱走高岗的骚货。

  榔头明白了缘由,就回家责怪媳妇。媳妇道:“俺不抢先说话她就抢先。谁不想个好?”

  榔头嘟噜着脸说:“弟兄们不错的,都叫娘儿们捣鼓毁了。”

  媳妇把嘴一噘:“俺孬,俺回娘家。”说着脚就朝门外迈。榔头从后边一下子抱住,边揉搓媳妇胸脯边说:“谁嫌你孬啦?谁嫌你孬啦?杂种羔子才嫌你孬!”

  春耕时,两家都买不起牛,都用锨剜。

  两个女人见面不说话,错过身都要吐一口唾沫。两个男人见面还说话,但也就是“吃啦喝啦”,不敢多说,生怕惹得自家媳妇心烦。



  别看八路军吃穿不好枪炮不好,却在这一带扎下根了。小鬼子兵强马壮,可就是到不了沭河东岸。

  八路扎下根,就开始发动老百姓。从那时活到现在的人都说:共产党就是会发动老百姓,不会发动老百姓的不是共产党。

  先是唱戏。把戏班子拉来,连演两天。有出戏也怪,不唱,光说光说。说的是北京洋腔,听了半天才听出眉目:那个俊女人不正经,跟老头的前妻儿子搿伙。后来那小伙子不干了,又跟丫环好。后来一家几口人都死了,说是叫电电死的。电是啥玩意儿?那么毒?那么毒就拿去毒日本呀!另外几出戏虽然唱几句,但也不懂。不懂就不懂吧,老百姓图个热闹就行了。所以有人一边看戏一边议论:还是八路好,五十七军啥年月给咱演过戏?

  接着是减租减息。“工作人”把佃户叫到一起问:“你们为什么穷呀?孙大肚子为什么富呀?”佃户说:“人家命好呀,咱们命孬呀。”工作人气得瞪眼,瞪完眼又说:“不是的。是穷人养活了地主。”佃户说:“养活就养活呗。地是人家的,给咱种是面子,不给咱种是正好。”工作人气得骂:“贱骨头!活该受罪!”就散会了。第二天晚上又开,另一个工作人不发火,老讲老讲,一连讲了五六个晚上,把佃户讲转了筋,就合伙去找孙大肚子要他退粮。佃户们扛着粮食回家,见孩子的小肚子凸了起来,便伸手去摸,摸得孩子笑着喊痒也摸不够。

  然后是办识字班。工作人说:妇女要翻身,要学文化。就叫大闺女小媳妇聚在一堆学起来。没有本子钢笔,就一人抱一块瓦盆碴子用滑石画。学一阵子还唱歌:

  呜哩哇,呜哩哇。

  呜哩哇,呜哩哇。

  北风吹起落叶飘,冬来了。

  湖净场光粮藏好,心不操。

  上冬学又是时候了,

  上冬学又是时候了。

  不当游手的流浪汉,满街串,

  别叫庄长会长催,挨户喊。

  自动报名跑在前,

  自动报名跑在前。

  狗屎家的就是跑在前的。因为她去了一回就觉得那里热闹。原来,她晚上都是和狗屎拉呱儿,但大半年过去也没啥可拉了,一进识字班,晚上回来就又有呱拉了,所以她就很积极。妇救会长看她积极,就叫她当了组长,负责后街的十几户,这一来她就更积极,天天上门动员人家参加识字班。有的人家不让闺女出门,说是听人讲:办识字班是为了给八路配媳妇。过了阳历年,识字班里的大闺女都不准出嫁,跟八路排成两排抛手绢,抛着谁就跟谁睡。狗屎家的听了,骂一声“放狗屁”,立即报告了妇救会长田大脚。田大脚手拿铁皮喇叭筒,爬上村中的一棵大榆树,一遍又一遍地辟谣,大闺女们这才陆陆续续走出家门。

  后街这片唯独榔头家的没参加,狗屎家的也没上门动员。她让别人去叫。榔头家的对来人说:“狗屎家的参了俺就不参。”狗屎家的气得不行,就找田大脚,要她召开妇女大会,狠狠斗争那个落后分子。田大脚没同意,说革命要靠自觉。

  一入腊月,识字班又学扭秧歌。没有红绸,就一手甩一条毛巾,甩得满街筒子毛巾翻飞,让人眼花缭乱。有促狭汉子在一边看,和着秧歌调唱:

  哎哟哎哟肚子疼,

  从来没得这样的病:

  自从进了识字班,

  奶子大来肚子圆……

  姑娘们听见了,就一齐围过来要斗争唱歌的。唱歌的把手撑在额头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捏着眼皮打敬礼!”姑娘们便哈哈笑,笑完又去扭着腰肢甩毛巾。

  狗屎家的也甩。但她腰腿不灵活,那“转身步”扭得太冒失,让人看了直想笑。于是又有人唱:

狗屎媳妇真喜人,

  扭起秧歌大翻身。

  肚子一挺腚一扭——

  看你翻身不翻身!

  狗屎家的听了也不恼,仍旧嘻嘻哈哈地扭,直扭得满头大汗。

  狗屎家的整天不在家,狗屎就冷清了。一个人坐不住,就溜达到东院。榔头家的说:“跑俺家干吗?宝贝媳妇呢?”狗屎咧咧嘴说:“那块货,疯疯癫癫的,可怎么办。”榔头家的说:“进步嘛。等去开模范会,又是大饼又是猪肉。”狗屎不再作声,就蹲到地上跟榔头下“五虎”棋。狗屎的棋子是草棒,榔头的棋子是石子。一盘接一盘,谁输了就气得要操这操那,榔头家的在一旁边做针线边笑。

  狗屎家的从识字班回来,找不见狗屎,就知道是上了东院。她在院里使劲咳嗽一声:“呃哼!”狗屎听见了,就慌忙撇下一盘没下完的棋跑回来。媳妇熊他,嫌他找落后分子,他只是笑。

  这一天,狗屎家的回来,在院里咳嗽了一声,但没见狗屎回来;又咳嗽了一声,还不见狗屎回来。于是把新绞的“二道毛子”一甩,噔噔噔去了东院。见男人正瞅着棋盘发愣,就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叫你你不应,耳朵里塞上驴毛啦?天天跟落后分子胡混,有个啥好?”

  榔头家的听这话太损,就开口骂起来:“你先进,让八路都先进你!”

  狗屎家的眼里顿时喷出火来,扔下男人就扑向榔头家的。榔头说:“甭闹了甭闹了。”把媳妇严严地遮在了身后。狗屎家的仍要揍榔头家的,不料狗屎去她身前一蹲一起,她就在狗屎肩上悬空了。男人扛着她朝门外走,她还在男人肩上将身子一挺一挺地骂,那架式活像凫水。



  根据地的参军运动开展了,村村开会,庄庄动员。

  野槐村也开了大会,可就是没有报名的。无奈,村干部把二十多名青年拉出去,关到村公所里“熬大鹰”:不让吃饭,不让睡觉,由村干部日夜倒班训话。青年一个个都叫熬得像腌黄瓜。第三天上,村长又训话,青年说:“整天嘴叭叭的,你怎么不去?”村长脸一白,说:“你甭不死攀满牢。俺走了,村里的工作谁干?”青年便皱鼻子:“这话哄三岁小孩还行。”村长哑言半晌,把腿一拍:“那好,俺去!这回行了吧?”见村长带头,有三四个人也应了口。村里把他们放了,剩下的继续熬。但一个个都熬倒了,还是没有人再答应。

  村干部私下里说:“看来光这个法子不行,得发挥识字班的作用。”

  识字班就开会,要求妇女“送郎参军”。田大脚讲完,让大家都表个态度,狗屎家的第一个站出来说:“看俺的!”

  当天晚上吃饭,狗屎家的说:“嗳,你去当八路吧?”

  狗屎说:“甭跟俺瞎嘻嘻。”仍旧往嘴里续煎饼。

  “真的。”

  狗屎的嘴不动了,左腮让一团煎饼撑得像个皮球:“俺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去杀人?”

“那是去杀恶人。”

“杀恶人也不敢。”

“那就去当火头军,只管办饭。”

“俺也不。”

  以后再怎么说,狗屎就是不应口。

  狗屎家的火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俺已经保下证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俺舍不得你。”

  “舍不得俺?那好,从今天俺就不给你当老婆,叫你舍得!”

  果然,当天夜里她就不让狗屎上身了。第二天,也不和他说话,也不给他做饭,晚上隔二尺躲上三尺。

  第五天上,狗屎说:“唉,有老婆跟没老婆一样,干脆去当八路吧。”媳妇一笑:“俺就等着你这句话了。”立马就去村里汇报。田大脚说:“太好了,明日就往区里送。”

  晚上,狗屎家的杀了鸡,打了酒,让狗屎好好吃了一顿。吃完,女人往床上一躺:“这几天欠你的,俺都还你。”这一夜,榔头听见墙一直在响,但他与媳妇没有效仿。他披衣坐在被窝里,一声不吭老是抽烟,一夜抽了半瓢烟末。

  第二天,野槐沟送走了十一个新兵。十一个当中,有六个是识字班动员成的。识字班觉得很光荣,就扭着秧歌送。狗屎家的扭了两步却不扭了,说两脚怎么也踩不着点儿。就跟着走,一直走到村外。

  狗屎是正月十三走的,二月初三区上就来人,说他牺牲了,还给了狗屎家的一个烈属证。狗屎家的不信,说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死。正巧当天本村回来一个开小差的,说狗屎第一次参加打仗就完了,他还没放一枪,没扔一个手榴弹,就叫鬼子一枪打了个死死的,尸首已经埋在了沂水县。狗屎家的这才信了,便昏天黑地地哭。

  榔头家的一听说这事,心里立即乱糟糟的,便去了西院,想安慰安慰狗屎家的。不料,狗屎家的一见她就直蹦:“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喜月里一见面你就想俺不好!浪货,你怎不死你怎不死!”骂还不解气,就拾起一根荆条去抽,榔头家的不抬手,任她抽,说:“是俺造的孽,是俺造的孽。”荆条嗖地下去,她脸上就是一条血痕。荆条再落下去再往上抬时,荆条梢儿忽然在她左眼上停了一停。她觉得疼,就用手捂,但捂不住那红的黑的往外流。旁边的人齐声惊叫,狗屎家的也吓得扔下荆条,扑通跪倒:“嫂子,俺疯了,俺该千死!”榔头家的也跪倒说:“妹妹,俺这是活该,这是活该!”

  两个女人抱作一处,血也流泪也流。



  榔头家的养了一个多月眼伤。这期间又正巧“嫌饭”①,吃一点呕一点,脸干黄干黄。狗屎家的整天帮她家干活。推磨,她跟榔头两人推,烙煎饼,她自己支起鏊子烙。就是去地里剜野菜,回来也倒给榔头家半篮子。

  一个月后,榔头家的拆了蒙眼布,脸上大变了模样。以后狗屎家的跟她说话,从来不敢瞅那脸,光瞅自己的脚丫子。

  识字班还是办着,但狗屎家的不去了,她说没那个心思。

  没处去,就去找榔头家的拉呱。拉着拉着,她常把话题扯到榔头家的眼上,骂自己作死,干出那档子事来。一次又这样说,榔头家的变色道:“事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干啥?你再提,咱姊妹一刀两断!”狗屎家的见她脸板得真,往后就再不提了。

  就拉别的。多是拉作闺女时的事。

  榔头家的说,她娘家有十几亩地,日子也行,就是亲娘死得早。后娘太狠,动不动就打她骂她,有一次下了毒手,竟把她下身抠得淌血。

  狗屎家的说,她爹好赌钱,赌得家里溜光,把娘也气疯了,他还是赌。没有兄弟,地里的粗活全由她干,硬是把个闺女身子累成粗粗拉拉的男人相。

  说到伤心处,俩人眼睛都湿漉漉的。

  榔头家的会画“花”,鞋头用的、兜肚用的、枕头用的都会。村里女人渐渐知晓了,都来向她求“花样子”,榔头家的常常忙不过来。狗屎家的说:“你教俺吧,俺会了也帮你画。”榔头家的说:“行。”

  榔头家的找出几张纸,一连画了几张样子:“喜鹊登梅”、“鸳鸯戏水”、“金鱼串荷花”、“凤凰串牡丹”等。狗屎家的一看,眼瞪得溜圆:“俺娘哎,难煞俺了。”榔头家的说:“要不你先画‘五毒’,小孩兜肚上用的,那个容易。”

  狗屎家的就开始画,仍用上识字班用的盆碴子。先画蚰蜒。两条长杠靠在一起是蚰蜒身子,无数条短杠撒在两旁是蚰蜒腿。榔头说:“不孬不孬。”狗屎家的笑逐颜开,又接着学画蝎子、蝎虎、长虫、巴疥子。十来天把“五毒”画熟了,又去学其他的。

  一天,狗屎家的画着画着停了笔,眼直直地发愣。榔头家的说:“你怎么啦?”

  狗屎家的听了羞赧地一笑:“嫂子,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俺老想那个事,有时候油煎火燎的。”

  榔头家的懂了。就说:“你想走路?”②

  狗屎家的摇摇头:“他死了才几天?”

  榔头家的思忖了一下,说:“要不,叫俺家的晚上过去?”

  “你这是说的啥话。”

  “不碍的。”

  狗屎家的不抬头。

  “今晚上就去?”

  狗屎家的仍不抬头。

  晚上,榔头家的就跟榔头说了这事。榔头说:“这不是胡来么!”媳妇说:“她怪可怜的,去吧。”

  榔头忸怩了一阵,终于红着脸出了门。

  榔头家的躺在被窝里睡不着,就隔着窗棂望天。

  天上星星在眨巴眼儿。她对自己说:你数星星吧。

  就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数到二十四,刚要数第二十五,那一颗忽然变作一道亮光,转眼不见了。

  唉,不知是谁又死了。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这个“丁”不知是哪州哪县?想到这里,榔头家的心里酸酸的。

  门忽然响了。朦胧中,榔头低头弓腰,贼一般溜进屋里。

  榔头家的忙问:“这么快?”

  男人不答话,将披着的棉袄一扔,钻进了被窝。

  男人用被子蒙住头,浑身上下直抖。女人问怎么啦,问了半天,男人才露出脸战兢兢地答:“俺不去!出门一看,狗屎兄弟正在西院里站着……”

  “他?他还活着?”女人也给吓懵了。“那俺得去看看。”她壮壮胆走出了屋门。

  西院的屋里亮着灯,狗屎家的正披着袄坐在床上。一见榔头家的进来,笑了笑说:“嫂子,你俩口子说的话俺全听见了,快别恶心人了。”

  “……”

  “说实话,这几天俺真起了走路的心,打谱过了年就找主。可一动这个心,俺就见他站在跟前,眼巴巴地瞅着俺。”

  榔头家的明白了。

  狗屎家的又说:“这辈子俺走不成了。你想,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俺不是活受罪?唉,‘狗屎家的’,‘狗屎家的’,俺只能让人家叫一辈子‘狗屎家的’了……”

  一席话,说得榔头家的眼泪滢滢。

  她找不着话说,想走。狗屎家却说:“嫂子,你要是疼俺,就陪俺一夜吧,俺害怕。”

  榔头家的就脱鞋上了床。

  天明回到东院,榔头一见她就嚷:“毁啦毁啦。”

  女人忙问什么事。榔头说:“俺一宿没睡着觉,一合眼,就见狗屎站在跟前,气哼哼地朝俺瞪眼。”女人说:“没事,过一天就好了。”

  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榔头还是一合眼就见狗屎。

  榔头家的说:“这死鬼还真是小心眼,俺去打送打送。”

  她买了一刀纸,偷偷上了西北岭顶。在大路上,用草棍划个圈,只朝西北方留个口子,把纸烧了。一边烧一边说:“狗屎兄弟,你甭缠磨你哥了。”

  打送了以后,榔头还是那样。

  狗屎家的就笑着对她说:“嫂子,甭打送了,白搭。我倒是有个法儿治那死鬼。”

  “啥法儿?”

  “叫榔头哥去当八路。”

  “当八路?”

  “对。当八路使枪弄炮,狗屎怕那个,就不会再缠磨榔头哥了。”

  榔头家的想了半天说:“那就去当八路!”

  村长喜出望外,亲自抬轿,把榔头送到了区上。

  这年秋天,榔头家生下一个小子,取名抗战。

               



  榔头家的坐月子,由狗屎家的服侍。狗屎家的白天做饭洗褯子,晚上就跟榔头家的在一床通腿睡觉。

  满了月,榔头家的说:“你往后甭回去睡了。”

  狗屎家说:“行。咱姊妹在一块省得冷清。”

  于是,两个女人没再分开。

  两家一个是烈属,一个是抗属,地由村里组织人种。两个女人只干些零活,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抗战爱尿席。尿湿一头,狗屎家的就叫榔头家母子到另一头,自己到尿窝里躺下。刚刚暖干,抗战在那一头又尿了,她又急急忙忙和那母子俩掉换过来。抗战掐了奶,两个女人就烙饼嚼给他吃。你嚼一口喂上,我嚼一口喂上,抗战张着小口,左右承接。

  抗战长得风快,转眼间会走会跑。晚上,两个女人一头一个,屈膝屈肘撑起被子,让抗战“钻山洞”。抗战就在一条坎坷肉路上爬,嘻嘻哈哈。爬到头再拐弯时,狗屎家的亲亲他的小腚锤儿说:“嫂子,等抗战他爹回来,你再养个给俺!”

  榔头家的说:“好办。”

  可是,鬼子跑了,榔头却没回来;老蒋跑了,榔头还没回来。

  两个女人仍旧通腿睡。

  这一晚,抗战忽然把脚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天明两个女人悄悄商量:得给抗战分被窝了

图片

        七

  刚给抗战分了被窝,榔头家的就接到上海的一封信。

  是榔头的。榔头告诉她,因为革命需要,他又新建立了家庭,不能再和她做夫妻了。

  狗屎家的气得一蹦三尺高,要拉榔头家的去上海拼命。榔头家的却说:“算啦,自古以来男人混好了,哪个不是大婆小婆的,俺早料到有这一步。”

  晚间上床,榔头家的苦笑一下说:“这一回,咱姊妹俩情管安心通腿,通一辈子吧。”

  狗屎家的说:“只是你不能再养个给俺了。”

  榔头家的说:“好歹还有个抗战。咱俩拉巴大的,他就得养咱俩人的老。”

  狗屎家的擦擦眼泪,挪到床那头,紧紧抱住榔头家的。

  不料,当年入伏这天,抗战却在村南水塘淹死了。他跟几个孩子摸蛤蜊,一潜下水就没再露头。被人捞上来时,眼里嘴里都是黑泥。

  抚着那具短短小小的尸首,两个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埋掉抗战已是晚上,狗屎家的拎一只筐在床上,里边放盏灯,再披上一件褂子,然后拉榔头家的到西院睡。她说,孩子死了,要偎三夜娘怀才去投胎转世。要是叫小死鬼偎了,大人就会得病。咱就叫那只筐当孩子的娘。

  但榔头家的不干,依旧合衣睡在床上,狗屎家的只好陪着她。

  第三个夜里,榔头家的突然坐起身喊道:“抗战!抗战!”

  她跟狗屎家的说:刚才梦里见到抗战了,他眼泪汪汪地叫了几声娘,转身走了,眼下刚走出门去。

  突然,她下床跑到门口,冲那无边的黑暗喊:“抗战,你投胎甭到别处投了,就投你小娘的吧!你小娘把你养大了,你再来看看俺!记住,你爹大名叫陈全福,在上海,听人说要一直往南走……”

  这一夜,两个女人一直坐在门口,望着南方,流着泪。

               



  若干年之后的一天晚上,有一老一少走进了野槐村。

  一汉子遇见,认出那老的是谁,急忙带他们去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

  汉子心急,刚叫了一声就用肩撞门,竟把门闩啪地撞断。

  进屋,见壁上挂一盏油灯,灯下摆一张床,床上一南一北躺两个老女人。

  汉子说:“嫂子,看看谁来啦?”

  俩女人侧过脸,眼一眨一眨地瞅。瞅见老的,她们没说话。瞅见小的,却一齐坐起身叫道:“抗战。抗战。”边叫边伸臂欲搂。臂间的乳裸然,瘪然。

  小伙子倏地躲开。他把老的拉到一旁,用上海话悄悄问:“嗲嗲,伊拉一边厢一个头,啥个子困法?”

  老的泪光闪闪地说:“这叫通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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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 小时前 | 查看全部
苦难岁月的难得温情——赵德发短篇小说《通腿儿》赏析

来源 边缘文学

在当代中国文学的版图中,赵德发是一位始终扎根乡土、执着书写农民命运与精神世界的作家。他的创作始终以鲁东南的乡土大地为背景,以冷峻而温情的笔触描绘乡村社会的变迁、农民的生存困境以及人性深处的幽微光亮。短篇小说《通腿儿》正是这样一部以极简篇幅承载厚重主题的佳作。它通过一对少年在寒冬中“通腿儿”取暖的细节,展开了一段关于贫穷、尊严、情谊与人性温度的深刻叙事。这篇小说虽短,却如一枚棱镜,折射出特殊年代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与精神图景,也展现了赵德发一贯的现实主义风格与人文关怀。

《通腿儿》的标题本身就极具象征意味。“通腿儿”是一种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人们为了抵御严寒而采取的互助方式:两人共睡一床,将脚伸进对方的被窝中取暖。这一行为在今天看来或许显得粗陋甚至滑稽,但在小说所设定的特定历史语境中,它却是生存智慧的体现,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最直接的温暖传递。赵德发以这一细节为题,不仅点明了故事的核心场景,更暗示了小说的主题——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如何通过最朴素的方式维系情感与尊严。

小说的情节极为简单:两个农村少年,因家贫无法抵御严寒,被迫在冬夜同床“通腿儿”取暖。叙述者“我”与伙伴小栓在寒冷的冬夜里,从最初的羞怯、尴尬,到逐渐适应,再到建立起一种微妙的情感联系。整个过程没有惊心动魄的冲突,也没有戏剧性的转折,有的只是对细节的精准捕捉和对心理的细腻描摹。然而,正是在这看似平淡的叙述中,赵德发展现了他对底层生活深刻的体察与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首先,《通腿儿》以极强的现实感还原了特定历史时期中国农村的贫困图景。小说中对寒冷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像小刀子一样割脸”“被子薄得像纸,盖着跟没盖一样”。这些细节不仅是环境描写,更是那个年代无数农民真实生存状态的缩影。在物质极度匮乏的背景下,取暖成为一种奢侈,而“通腿儿”则成为一种无奈却有效的生存策略。赵德发没有刻意渲染苦难,而是以冷静、克制的笔调呈现这种贫困,使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不是通过夸张或煽情实现的,而是通过细节的累积与生活的质感自然流露出来的。

更进一步,赵德发在《通腿儿》中探讨了贫困对人性尊严的侵蚀与重塑。两个少年在“通腿儿”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理变化,正是这一主题的集中体现。起初,“我”对与他人共睡一床感到羞耻与不安,这种羞耻不仅源于身体的亲密接触,更源于对自身贫困处境的敏感与自卑。在传统观念中,身体的暴露与亲密往往与尊严紧密相连,而“通腿儿”这一行为,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这种界限,使少年在心理上承受着双重压力:既要面对严寒的威胁,又要面对尊严的失落。

然而,随着故事的推进,这种羞耻感逐渐被一种更为深层的情感所取代——那是对同伴的依赖、信任与温情。当“我”感受到小栓脚上的冻疮与粗糙的皮肤时,那种生理上的不适逐渐转化为心理上的共鸣。他们不再是两个孤立的个体,而是在寒冷中彼此依偎、共同抵抗命运的伙伴。这种情感的转变,正是赵德发对人性尊严的重新定义:在极端困苦中,尊严并不在于外在的体面或物质的丰裕,而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真实连接与相互扶持。当两个少年在寒夜中“通腿儿”时,他们以最原始的方式确认了彼此的存在价值,这种价值超越了贫困的标签,直抵人性的本质。

值得注意的是,赵德发在小说中并未将“通腿儿”浪漫化或理想化。他清醒地意识到,这种互助行为虽然温暖,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贫困的现实。小说中有一处细节耐人寻味:当“我”与小栓终于适应了“通腿儿”的方式,感到一丝暖意时,窗外的风雪依旧肆虐,寒冷并未真正退去。这一意象暗示了互助的局限性——它可以在精神上给予慰藉,却难以撼动结构性的贫困。赵德发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既看到了人性在困境中的光辉,也看到了这种光辉的脆弱与无奈。他没有提供廉价的安慰,而是让读者在温暖与寒冷的交织中,感受到一种复杂而真实的情感张力。

在叙事风格上,《通腿儿》体现了赵德发一贯的“冷峻中的温情”特点。他的语言简洁、质朴,几乎没有多余的修饰,却能在平实中见深刻。例如,他对小栓脚部的描写:“他的脚后跟裂着口子,像干涸的土地”,这一比喻既形象地刻画了贫困对身体的摧残,又暗含了对土地与农民命运的隐喻。赵德发的叙述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距离感,他不轻易介入人物的内心,而是通过动作、细节和对话来展现心理变化。这种“展示而非讲述”的手法,使小说更具文学张力,也更能让读者在阅读中自行体味其中的深意。

此外,小说的结构也颇具匠心。全文以“通腿儿”为核心事件,围绕这一行为展开心理与情感的层层递进。从最初的抗拒,到勉强接受,再到最后的默契与温情,整个过程如同一条情感的弧线,自然流畅而又富有层次。赵德发没有使用复杂的叙事技巧,而是以时间的线性推进来组织情节,这种朴素的结构反而更契合小说的主题——在简单中见深刻,在平凡中见伟大。

《通腿儿》还体现了赵德发对乡村伦理与集体记忆的关注。在传统农村社会中,邻里互助、共渡难关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伦理观念。“通腿儿”作为一种民间智慧,正是这种伦理的体现。赵德发通过这一细节,唤起了读者对那个时代农村集体生活的记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无法依靠个体力量生存,必须依赖群体的互助与合作。这种互助不仅体现在“通腿儿”这样的具体行为上,更体现在一种无形的精神共同体中。赵德发在小说中并未直接歌颂这种共同体,但他通过对细节的忠实呈现,让读者感受到那种在困苦中依然存在的温情与团结。

然而,赵德发的书写并非单纯的怀旧。他清楚地意识到,随着社会的发展与物质的丰富,这种基于生存需求的互助关系正在逐渐消解。今天的农村,取暖早已不再是问题,人们也无需再通过“通腿儿”来抵御严寒。但与此同时,那种在极端困苦中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是否也随之淡漠了?赵德发在《通腿儿》中并未直接回答这一问题,但他通过对往事的追忆,引发读者对现代性进程中人际关系变迁的思考。当物质丰裕之后,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是否变得更加脆弱?当不再需要“通腿儿”时,我们是否也失去了某种珍贵的情感纽带?

从小说的艺术成就来看,《通腿儿》堪称短篇小说的典范。它以极短的篇幅,完成了对一个时代、一种生存状态和一种人性状态的深刻揭示。它没有宏大的叙事,却有着宏大的关怀;没有激烈的冲突,却有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它让我们看到,文学的力量不在于讲述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而在于能否在平凡中发现深刻,在细节中触摸灵魂。

赵德发在《通腿儿》中展现的,不仅是一位作家对乡土的深情回望,更是一种对人性本质的持续追问。他告诉我们,在寒冷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连接,哪怕只是“通腿儿”这样微小的行为,也足以照亮黑暗,支撑生命。这种温暖,不是来自物质的丰裕,而是来自心灵的靠近与彼此的确认。在今天这个物质极大丰富、但人与人之间却日益疏离的时代,《通腿儿》的启示显得尤为珍贵。

此外,我们还可以从文学史的角度来审视《通腿儿》的意义。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描写农村贫困与农民苦难的作品并不少见,但从“通腿儿”这样一个微小细节切入,深入探讨贫困中的人性尊严与情感连接的,却并不多见。赵德发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没有将农民简单地塑造成苦难的符号,而是赋予他们丰富的情感世界与复杂的精神活动。他笔下的农民,不是被动的受害者,而是在困境中主动寻求生存方式、维系情感纽带的主体。这种书写方式,既延续了鲁迅以来“启蒙与关怀”的文学传统,又在新的历史语境中赋予了其新的内涵。

同时,《通腿儿》也体现了赵德发对“乡土中国”变迁的敏锐洞察。他不仅关注过去,也关注当下与未来。在小说中,“通腿儿”作为一种生存方式,正在成为历史。但赵德发通过文学的方式将其记录下来,使其成为一种文化记忆。这种记忆不仅是对过去的缅怀,更是对未来的警示:在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不应遗忘那些在困苦中依然闪耀的人性光辉。

综上所述,赵德发的短篇小说《通腿儿》是一部以小见大、意蕴深远的力作。它通过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揭示了贫困中的生存智慧、人性尊严与情感温度。它让我们看到,在极端困苦中,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可以如此朴素而深刻;也让我们反思,在物质丰裕的今天,我们是否依然保有那种在寒冷中“通腿儿”的勇气与温情。赵德发以他一贯的冷静与温情,为我们呈现了一幅真实而动人的乡土画卷,也为中国当代文学增添了一抹温暖而深沉的色彩。

在文学日益追求形式创新与语言实验的今天,《通腿儿》以其朴素而深刻的品质,提醒我们文学的根本或许不在于技巧的繁复,而在于对人与生活的真诚面对。赵德发用他的笔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学,永远扎根于土地,生长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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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 小时前 | 查看全部
到1990年,还在作家班上学的赵德发,在《山东文学》发表了短篇小说《通腿儿》。此作发表,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影响。《通腿儿》被当年的《小说月报》第4期转载,并获得该刊第四届百花奖。后来,此作陆续被收入《1990年短篇小说选》《1990中国小说精粹》《20世纪中国小说精品赏读》《中国当代短篇小说排行榜》等十几种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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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 小时前 | 查看全部
《通腿儿》之后,赵德发的创作进入了相对稳定的创作高产期,逐步迈向创作高峰期。

2018年初,十二卷《赵德发文集》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文集收入了《缱绻与决绝》《君子梦》《青烟或白雾》《双手合十》《乾道坤道》《人类世》等长篇小说,《通腿儿》《下一波潮水》《路遥何日还乡》等多部中短篇小说,纪实文学《白老虎》和部分散文随笔作品。

十二卷《赵德发文集》的出版,获得了众多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而赵德发的创作之路一直没有停息。他的一些作品还被改编成了影视剧——长篇小说《经山海》被改编成电视剧《经山历海》,2021年春天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缱绻与决绝》被爱奇艺改编成电视剧《生万物》,已经杀青,在央视和爱奇艺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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