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疙瘩与钢笔尖

张丽

一

刚结婚那会儿，李强最烦王莉的"矫情"。
"下班回来累得要死，还非要摆什么烛光晚餐。"他扒拉着碗里的红烧肉，瞥了眼餐桌中央的香薰蜡烛，烛光摇曳，映着王莉期待的眼神，"这不就是吃个饭吗？整这些虚的干啥？"
王莉撇撇嘴，心想：真是个铁疙瘩，一点情趣都没有。李强是化工厂的维修班长，整天和扳手、螺丝钉打交道，手上永远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味。
王莉在集团宣传部写材料，喜欢在朋友圈发些"落叶知秋"的句子，书架上摆着精装版的《红楼梦》。
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都觉得对方"不接地气"。

二

矛盾爆发在一个周末。王莉特意买了电影票，是部文艺片。

李强看到一半就开始打哈欠，"这演的啥？俩人光走路不说话，还走了一个小时！"他嗓门大，前排观众回头瞪了一眼。

王莉涨红了脸，"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艺术？"

"艺术？"李强指着银幕上漫长的空镜头，"这玩意儿还不如我们车间监控录像好看！"

回家路上，王莉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李强拎着她的包跟在后面嘟囔："矫情。"

三

转机出现在化工厂的年度表彰会上。领导让王莉写一篇关于"工匠精神"的报道，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维修车间采访。

李强正蹲在反应釜底下抢修，工作服被汗水浸透，后背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王莉第一次看见他工作的样子——手指关节处缠着创可贴，拧螺丝时小臂上的青筋像钢筋一样凸起。

"你们班长平时也这么拼？"她问旁边的小徒弟。

"可不！上回管道泄漏，班长直接用手去堵垫片，被蒸汽烫得满手泡。"小徒弟压低声音，"其实他抽屉里还收着您写的诗，有回我瞧见他拿报纸垫泡面，唯独把您发文章的版面撕下来放文件夹里了。

"王莉鼻子一酸。

四

当晚她熬夜写了篇《扳手上的年轮》，把李强修旧利废的细节全写了进去："他给每把工具都刻了编号，像老农认得自己的镰刀；他能在三秒内听出离心泵的异响，就像乐师分辨走音的琴弦......"

文章登在市总工会杂志上，李强被工友们起哄要请客。

酒过三巡，他红着脸对王莉说："没想到你写我们抡大锤的，也能写得这么......"

他卡壳了，王莉笑着接话："这么矫情？"

"这么带劲！"李强突然掏出手机，"你看，我们班组的微信群都转疯了，老张还说要把你写他那段设成屏保。"

五

现在王莉的书架上多了本《化工机械原理》，李强的工具箱里则躺着一支钢笔——是王莉送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给会修离心泵的诗人"。

昨晚下暴雨，王莉发现李强偷偷摸摸在阳台忙活。走近一看，这个曾经嫌烛光晚餐多余的男人，正用废旧钢管焊花架，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往下淌。

"你不是说我的多肉占地方吗？"她故意问。

李强抹了把脸上的水，"车间老王说，文艺青年就喜欢这个。"他顿了顿，"那什么......下周有部新电影，讲炼钢厂的，去不去？"

雨声哗啦啦的，王莉突然觉得，铁疙瘩和钢笔尖，原来也能严丝合缝地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