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上的鸟巢

陈小将

铁塔上的鸟巢

◎迟志盛

每次去施工现场，总会远远地遥望那基组了一半的铁塔。那基铁塔因塔材的问题停在那儿。材料站一直在跟塔厂联系着，等塔厂来人。那半截铁塔就那么矗立在沃野里，显得很另类的样子。不久，看到有几只喜鹊在那附近低飞盘旋，突然的一天，影影绰绰看到了上面筑成了的一个鸟巢。

现在那鸟巢依附于交叉的角钢中两个多月了，在太阳光线的闪烁照耀下，几只喜鹊欢叫着穿梭于附近的树杈和地面上，打滚儿撒欢儿。这些活泼的小生灵们在与我们这些头顶烈日浑身汗湿的送电工为伴，常常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我们披星戴月挥汗如雨忙碌在施工现场上，这些小精灵竟然在我们不远处的半截铁塔上安家落户，我们时常也忙里偷闲多看它们几眼。

某天，塔厂送来了塔材，现场也来了人。我带一个班的工人围在那半截塔跟前，马上就要一气呵成把这基塔组完，鸟巢马上需“搬家”，这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这个班的班长叫熊二，跟电视卡通片上的名字一样，他班里的工人大多喊他二哥。我要他安排个工人爬塔，带上盛螺丝的橡皮桶，他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黧黑的脑袋，取过橡皮桶拴在自己裤腰上，他说不如我亲自上去，他们毛手毛脚，可能会有小鸟啊。我立马感受到他话语中有温度，是个性情中人。是啊，那是它们的孩子，这里已经是它们的家园。熊二呼呼地上去了，那被太阳光紫外线侵蚀的黑手小心翼翼地把鸟巢取下，我发现他的黑脸对着鸟巢笑着，就像一位父亲对着自己的孩子，他的白牙在闪亮。太阳光柔和地照耀着铁塔、人、鸟巢。

鸟巢缓缓降落，我举手在半空里托接住，橡皮桶里三只小鸟在惊恐万伏地挣扎，它们的翅膀虽羽毛长全了，嘴边却还是娇嫩的黄色，像抹上了一层娇黄的水彩。它们惊慌失措扑扇着翅膀，想飞又飞不起来，翅膀在起劲地胡乱舞着，嘴里惊恐地呱呱叫。几个工人都围过来，这些长期跟钢铁打交道的汉子们爱怜地看着三只小鸟，黑脸上洋溢着温馨的笑容。但我们在面临着同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办？这时几只成年的大喜鹊飞回来了，它们围着我们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有胆大的甚至在我们眼前一掠而过，它们对着我们每个人发着雷霆般的怒吼，声音焦躁又担忧，毋庸置疑，是我们破坏了它们的家园，它们的孩子在我们手中，它们不明白人类会拿它们怎么样？当时的感觉，我们众口难辨，如果有一种语言，人禽能对话就好了。几只喜鹊一刻不停地围着我们飞旋，并且无休无止地吱吱喳喳乱叫，很明白，它们怒火填膺对我们恨之入骨，仇恨使它们翅膀都要燃起火焰了。我挥舞着胳膊，我想对它们解释，我们没有毁掉它们的家园，我们没有恶意，我们迫不得已，但它们不懂，我头一次感觉语言的苍白无力，它们仍旧近乎疯狂地围着我们乱叫，喧嚣着万丈怒火。

怎么办？我、熊二和几个工人互相看着，工程总得继续施工下去，这些士兵一样铁骨铮铮的铁塔扎根在这里，在为我们的国家迸发着巨大的能量，我们脚下的丘陵沟壑会俨然变成一片神奇的土地，鸟鸟们也只能舍小家为大家了——我们需要重新把它们安顿好。熊二，我热切叫着他，安排一个高空跟着我，从旁边的铁塔上把鸟巢重新安顿。其实500千伏线路的铁塔，从本基铁塔到另一基铁塔的档距大约四五百米，怀抱扑扑楞楞的鸟儿到另一基铁塔安家有些做作的善良了，是不是小题大做？但大家谁都没把推辞的言语说出口，熊二略有考虑地安排了他的表弟，施工班里亲戚关系的作用很微妙，也是他对这件事的重视，除了没有结婚的年轻工人，我们在风霜雪雨中除了是普通送电工外，我们还有一种身份是——父亲。我忙电话里喊队里的皮卡施工车过来，皮卡车带着气浪和飞尘冲过来，我先提橡皮桶上了车，然后梁勇背着安全带也拉开了车门。

我们风驰电掣到了邻近的一基铁塔，成年喜鹊也焦躁不安吱吱喳喳尾随过来了。我们站在塔下，它们恨不能闭上乱叫的嘴狠狠地啄我们，梁勇从我手里接过橡皮桶，一步步往塔身上爬，我告诉他不用太高，我用我的工地擦汗毛巾盖住了橡皮桶口，噗隆噗隆的小家伙们不会安安稳稳地等着重新为它们安新家，继续在桶内翻腾吼叫。梁勇用我给他准备的细绳，在铁塔的一角固定着鸟巢，但鸟巢的棍木太过于松散，我在铁塔下仰头告诉他，干脆把橡皮桶留在那里吧，把橡皮桶固定住，过一段时间小喜鹊长壮实了，能飞就好了。梁勇在铁塔上做了个OK手势。成年喜鹊们上下翻飞，仍然在我们身边此起彼伏，喧叫不止……

当天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女儿讲了铁塔上鸟巢的故事，女儿很吃惊我居然会给家里打电话，毫不留情揶揄我说，你早把家概念化了，快半年了你无影无踪，我们的家都不认识你了，我呵呵笑着，内心掠过深深的内疚，的确每天十多个小时在现场，电话都很少给家里打。我有口无心解释着抢工期，大家都一样地早出晚归，工地上天天如火如荼加班加点，工程要求提前达到送电条件。说着这些话，内心明白，其实我们送电工“家”的意识很强，“家”永远在内心生根，内心的花露丝雨无时不在地氤氲着温暖舒心的家。但是我们的“家”也在五湖四海，我们的“家”又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

我站在施工项目部门前打完电话，仰头看星空满天，我把天上的星星看作一盏盏的灯笼，我们送电工就是要点燃满天星火的灯笼，那万家灯火中也有我家的那一盏灯，我深情地向我家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