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西海固老家,我都有一种恍惚之感,感觉进入另一个时空隧道。当嫂子打开水龙头洗菜时,童年的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展开。
每天早上,娘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沟里去挑水,仅是那两个木桶就好沉好沉。娘每天挑两次,倒在水缸里,用一天。
遇到下雪天,我和哥就在前面扫路,一扫帚一扫帚地扫到泉水边。娘挑着担子,走在后边,我们就像一支队伍。路上,我们抱怨着爷爷奶奶,为什么不选在河边安家,偏偏要选这里。娘说,河边土匪多,山沟沟里土匪少。就这山大沟深的地方,土匪还常常来。咱们家成分为啥这么高,就是因为那个堡子,你爹为啥要把所有银两拿出来打那个堡子,就是为了防土匪。我们问,那现在为啥没有土匪呢?娘说,自从新中国成立后,土匪就没有了。
生产队接拖拉机时,一村的人都到村口迎接,披红戴花的,敲锣打鼓的,全村的娃儿们跟在拖拉机屁股后面跑。那声音,听着都新鲜,突突突地,就像我们的心跳。心想,啥时候自己也能坐在那个驾驶座上就好了。
拖拉机先是拖着一个石碾碾麦子。只见叔坐在后座上,身子斜向场心,在铺在麦场里的麦秸上转圈儿。不多时,一场麦子就碾完了。我问,为啥不用牛碾?旁边的哥说,这就是现代化。
后来,生产队又买了一个磨面机,用拖拉机带动,一袋麦子,不多时就磨完了,哪里像平时用石磨,我和哥一人一个磨棍,一早上,也磨不了多少。看着麦子在磨眼里磨蹭,都把人牙等成一丈长。后来,生产队又给拖拉机配了个拖车,从田里往生产队的大麦场里拉土豆。我要坐,叔不让。我说求求你了。叔说,那有个条件,你从你爹的炕柜里拿一包卷烟给我,我就让你坐。我就想到爹平时教我,“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但终究还是难以抵抗坐一回拖拉机的诱惑,就回家偷。可炕柜是锁着的。我就在爹的上衣兜里翻,翻到半盒给了他。叔说也行,就让我坐到拖车里。到地里,帮着往车里拾土豆,回来时,坐在土豆上。来来去去,风吹在脸上,那个快乐,真能把人心给融化。时间长了,我就喜欢闻那个柴油味,喜欢烟筒里的黑烟,特别是爬坡时。我说,叔,下次你得少装些,你看拖拉机累得直放屁。叔笑得差点把拖拉机开到沟里去。
后来,叔开着拖拉机去娶媳妇,还点名带上我,让我上了一次县城,进了一次供销社,看到了那么多好东西。叔问我想要个啥。我心里想,都想要,但是最后却说,啥都不想要。叔说,你就要个啥。我说,那你就给我爹买一盒工字牌卷烟吧。叔愣了一下,认可地在我头上抚了一下,说,好。不但买了一盒卷烟,还给我买了一把我从来没有吃过的水果糖,能把人心甜化的那种水果糖。
你猜我在新娘家吃到了什么?哥睁大眼睛看着我,问,啥?我说,桃酥,放到嘴里就化的那种。哥说,吃了几块?我说4块。其实,我还想吃第五块,可是人家再不让吃了。
在新媳妇身边时,我第一次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不同于柴油味的那种香味。回家说给娘。娘说,那是雪花膏的味道。就想,将来要好好念书,等挣了工资,也给娘买盒雪花膏。
这种每天到沟里挑水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哥高中毕业。哥高中毕业后,在堡子后院打了一眼井,就把娘解放了。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来水能接到厨房里。更不会想到,家家轿车,户户冰箱、彩电、洗衣机、智能手机、太阳能热水器……
不久前,电视里播放九三阅兵,我看了心里一阵感动,心想,如果爹和娘能看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