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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陕北文化有符号的话,窑洞无疑是刻在黄土高原肌理里的活化石,它是老辈人用镢头与汗水焐热的家,是陕北人世代相守的根。 住在窑洞的日子不过两年,算不上漫长,却成了我人生中最珍贵的“精神驿站”。生命里的许多美好多是不期而遇,就像我这个在陕南土坯房里滚大的孩子,从未想过与陕北的窑洞结下缘分。 十八年前,我来到了陕北黄陵,在平川、沟壑旁看到了我在电视中曾经看到的窑洞,那一孔孔依山而建的窑洞像朴实憨厚的陕北汉子刚毅地矗立着,静静地守望着这块得天独厚的热土,蓝砖镶边的窑脸被白灰勾出整齐的线条,像陕北汉子敞开的粗布衣襟,透着股实在的暖意。 因工作缘故,我租下了张大叔家最靠西的一孔窑,成了这个三世同堂小院的“编外人员”。院里五孔窑一字排开,蓝砖铺就的窑面被白灰沙子勾出细细的纹路,几十年风吹雨淋,砖缝里竟没积多少尘土,窑檐下挂着的红辣椒、黄玉米,像给这朴素的院落系了条五彩腰带。 推开我那孔窑的厚重木门,靠近窗前的土炕格外亲切,炕面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是大娘亲手织的土布,摸起来糙却暖和;炕沿是磨得光滑的榆木,边角被岁月磨圆了,像张大叔的手掌,满是温柔的痕迹。土炕一侧连着灶台,灶台上的铁锅擦得锃亮,窗上贴着大娘剪的窗花,把窑洞衬得格外热闹。 住窑洞最大的特点是能接地气,心静踏实。冬天最冷的时候,窑外寒风卷着雪粒子打旋,窗户纸上都结着冰花,可窑里靠着黄土的“体温”,总保持着二十来度的暖意。我常把书桌搬到窗下,就着昏黄的灯泡写稿子,桌边放着大娘刚从灶里掏出来的红薯,甜香慢慢漫满整个窑洞,连笔尖都沾着暖意。夏天更妙,拱形的窑门像一道天然屏障,把外头的酷热全挡在门外,挑起薄薄的纱网门帘走进去,浑身的汗瞬间就消了,晚上睡觉总得盖床薄被,偶尔能听见窑顶瓦缝里虫儿的轻鸣,和着隔壁张大叔均匀的鼾声,那是黄土高原最质朴的催眠曲,也是我后来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最想找回的声音。 张大叔的俩孩子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就老两口带着五岁的小孙子。他们待我比自家人还亲。只要到了下雨天,我不上班,大娘准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过来。“在外头不容易,多吃点暖身子”;赶上陕北人爱吃的“麻汤饭”,她也会多做一碗,撒上点葱花端来,“尝尝咱陕北的饭,吃了有力气干活”。院里的西红柿红了、黄瓜嫩了,她总挑最鲜的装在竹篮里,塞到我窑里;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便常帮小孙子辅导功课,扫扫院子、喂喂鸡,用这点微薄的心意,回应着他们的热忱。 张大叔爱抽烟,傍晚总搬个小马扎坐在窑门口,烟袋锅子“吧嗒”响着,见我下班回来就喊:“过来唠唠!”他爱讲年轻时在黄土坡上种庄稼的事,说这窑洞是他爹当年一镢头一镢头挖的,“土是好土,窑是好窑,冬暖夏凉全靠它养着咱”;说着就会摸出一块硬糖,塞给凑过来的小孙子,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像从窑洞的窗口看见了星星。 陕北的民俗热闹又暖心,跟着张大叔一家,我才算真正读懂了这片土地的烟火气。进了腊月,院里就开始飘着年味儿,大娘会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忙年”,她坐在炕边揉面,要蒸“枣山”,把发好的面捏成小山的形状,上面嵌满红枣,蒸好后红通通的,摆在窑里的红漆柜上,寓意“日子红红火火,步步高升”;她还会剪“福”字,剪好的“福”字要倒着贴在窑门上,“福倒了,就是福到了”,小孙子在一旁跟着学,剪得歪歪扭扭的,大娘也不笑他,还把他剪的“福”字贴在我的窑门上。 最难忘的是在张大叔家过的第一个年。除夕那天,年夜饭摆了满满一炕桌,炖得软烂的羊肉飘着香气,那是大叔提前半个月就宰好的羊,特意留了最嫩的部位;油汪汪的炸油糕金黄金黄,咬一口能流出糖汁,是大娘用自家种的黄米做的;还有她亲手包的饺子,饺子褶捏得整整齐齐,里面藏了硬币。大叔倒了两大碗黄酒,碗是粗瓷的,碰在一起“当”的一声响。那一刻,窑洞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我们的脸,我忽然觉得,原来“家”不一定是生养自己的地方,只要有温暖的人、温暖的烟火,他乡也能变成故乡。 2009年,我搬进了矿区新建的大学生公寓,新楼房亮堂,床柔软,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夜里躺在新床上,总想起窑洞里的土炕,想起大娘端来的小米粥,想起小孙子凑在我身边看我写稿子时,胖乎乎的小手在纸上画的小太阳。我在窑洞里写过无数篇稿子,大多石沉大海,可我记得每一篇稿子都沾着黄土的气息,我写过黄土坡的日出,太阳从窑顶爬上来,把黄土染成金红色,像给窑洞披了件金衣裳;我写过张大叔家的日常,大娘拉风箱的“呼嗒”声,小孙子的笑声,这些声音凑在一起,就是最动人的生活。 前几天,我专门去看我曾经住过的那孔窑洞。它已颓旧,窑脸的蓝砖添了裂纹,窑檐下没有了当年的红辣椒,只有几株杂草在风中摇晃,大铁门也挂上了“铁将军”。张大叔和张大娘已经不在,那可爱的小孙子也跟着父母搬进了城里,眼前只剩空荡荡的院落,和满院的岁月痕迹。 这片神奇的土地,用它质朴无华的胸怀,用窑洞里的烟火气,滋养了我的精神世界。我在这里懂得了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牵挂,什么是心安。时至今日,每想起窑洞里的日子,那些亲切的面孔,那份朴实的真情,仿佛就在眼前,这些珍贵而难忘的瞬间,在我的内心已定格为永恒,成为我最柔软、最温馨的记忆,永远不会褪色。而那孔窑洞,也成了我永远的精神原乡,无论走多远,想起它,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力量。(倪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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