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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报忆往
李 丽《人民日报》(2025年10月27日 第 20 版)
如果天气晴朗,快下班的时候,我喜欢在单位四楼待一会儿,看沉向群山的夕阳,将天色一寸一寸拖入昏暝。夕阳的余晖从山那边照过来,照到楼外雪松的翠色,透过叶隙照到走廊后的白墙,照到木桌和报纸上。 想起了读报时光。 小时候,每年腊月,妈都要在家里墙上刷糨糊、糊报纸,封住一方方青砖的冰冷。外婆挑春种,我贴着壁脚在报纸上挨个儿找字认。先认认得的,一个字一个字读。撞上不认得的,仿佛细石硌脚,一愣,我看字,字看我。我问外婆读啥,分明只有一个字,外婆不抬眼,却读出一串来——一个字儿,黑疤疤,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我认字呢,哪边认得,认哪边。认得的半边好比戏角儿,不认得的半边就是戏台帘子。“戏角儿”把“帘子”撩去一边儿,“蹚蹚蹚”数着步子踩出来,露相露脸,好了,逮着半边认。碰到单个儿的,哪一边都不认得的,就鸡刨土似的刨了一边儿去。 时间一久,认着认着,连蒙带猜也能认个大概。字一认得多,字就不仅仅是字了。字会画画、会说话、会讲故事。好比点种玉米,点着点着,像露珠成行了,珠圆珠圆的一排排;点着点着,青绿成片了,铺在田里地里,接山青连云白。农事节气鸟鸣便在那漾动的绿里,风吹水纹般粼粼地铺展开去。字和字之间描绘的世界,就像玉米地与玉米地之间,充盈着的是绿意,是节气,是节气里的天地流转。 报纸上的字,定是去过山外的。字们见过世面后,再怀揣山外的长长短短调转头来。字和字之间谈论的都是山外的人和事。字们很少谈庄稼,我却拿纸当地,在纸上种庄稼。玉米一行,麦子一行,大豆一行。报边儿的空白上没有田字格,我的笔就像在没有犁沟的荒地里乱耕,犁着犁着就歪了垄,不是犁铧似的笔尖犁扭了行,就是字坐歪了窝。外婆说哪有这样“洗”字的,要“洗”端正。外婆说写是洗,写字是洗,洗衣裳也是洗。 我拿报纸当地种,种字。外婆也拿报纸当土地,种蚕。白肥蛾子鼓着肚皮匀净地帮外婆点种,黑籽、黑字铺满报纸。不几日,一小方“土地”上就生意蠕涌。 桑叶是我掐回来的。 报纸是爸带回来的。 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报纸上的字,不再与我的眼睛亲近。倒是爸的脸,从字缝间挤到眼前。 有些时候没见着爸了。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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