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径寻趣

草地兔

        推开门的刹那，雪的气息先撞进鼻腔——清冽里裹着一丝甜，像刚拆封的薄荷糖。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柏油路，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在偶尔驶过的车轮下，露出两道深深的辙印，又很快被覆上一层新的落雪。

        我紧了紧羽绒服的拉链，提了提围巾，将鼻尖埋进柔软的毛线里，朝郊野公园的方向走去，伴着“咯吱咯吱” 的声响，裹着呼啸而过的清寒，向四周漫延。

        天地间早已被染成一片匀净的白，厚厚的积雪覆在松枝上，蓬松的绒白漫过苍劲的枝桠，连松针也裹在雪层里，只漏出点点深绿，真应了“雪压青松” 的意境。

        风来得轻缓，不过是指尖般掠过低矮的枝梢，松针便借着这股力轻轻颤动。积雪顿时没了依托，簌簌从针间垂落，有的成簇坠在雪地上，溅起细碎的雪雾；有的沾在下方的枝桠上，又添了几分厚重。

        抬眼望去，每一根松枝都裹着雪层如玉雕琢，松针缀满霜花似琼瑶缀枝，倒比 “玉树琼枝”的形容更添几分生动。素白的天地间只剩苍绿点缀其间，连风的轨迹都被雪落的声响晕开，静得让人不忍惊扰。

        一路上，三三两两行人戴着绒线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移动的暖色块，匆匆而过，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雪地里蜿蜒成浅浅的曲线。

        我偏爱这份清静，不用躲闪人群，也不用在意时间，只慢慢走着，便能看到雪如何把景致变得新奇。

        低矮的冬青，枯茎的月季，摇曳的树桠，房顶的积雪，都成了我镜头里的景致。为了捕捉雪落冬青的细碎美好，我俯身单膝跪地，屏气凝神——取景框里，一片雪绒轻轻落上深绿的叶片，白得透亮，绿得沉静。按下快门的刹那，指尖早已冻僵，连按快门都带着微颤，可看着那定格的瞬间，忽然觉得这点冷意也算不得什么了。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远处的郊野公园渐渐清晰起来。河面结了冰，映着灰蒙蒙的天。

        河岸边一对母子最是惹眼，男孩该有五六岁的样子，米白的羽绒服裹得他像小团子，帽子边缘的绒毛沾着细碎雪粒。他一边用小手攥着雪往雪人身子上拍，一边仰着头和母亲笑着，小虎牙嵌在粉嘟嘟的唇间，比初晴的天光还亮。

        母亲蹲在雪地里，指尖捏着雪团轻轻滚，雪粒沾在她深色袖口的绒毛上，倒像落了圈碎星。她帮男孩扶稳雪人的圆脑袋，男孩便雀跃地跑去捡枯枝，回来踮着脚往雪人“手”里塞，又小心扶着雪人胳膊轻轻晃，仿佛那枯枝真成了挥动的手臂，在跟河面上的冰纹打招呼。

       河风还在吹，却吹不散男孩咯咯的笑，也吹不淡雪地上两双依偎的影子，连空气里的雪味，都浸了点软乎乎的甜。

        眼前的小山上早已被皑皑白雪裹得严实。那雪似揉碎的云絮，层层叠叠覆在枯草与碎石上，连风掠过都不忍惊扰，只留下浅浅的纹路，像时光在素笺上轻描的痕。​

        突然，阵阵细碎的“啾啾”声落进耳畔。循声望去，不远处的雪地上，几只小麻雀正蹦蹦跳跳地啄着什么。约莫有五六只，深褐色的羽毛上像撒了点白霜一样，沾了不少雪粒。最可爱的是它们的小爪子，粉色的，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小小的“丫” 形脚印，像是有人特意用针尖在雪上扎出来的小图案。只见一只麻雀似乎发现了草籽，低下头，尖尖的喙在雪地里狠狠啄了几下，其他几只便立刻围上前去，叽叽喳喳，像是在分享发现的宝藏。

        怕惊动了这群小精灵，我悄悄停下脚步。相机握在手中，快速调整焦距，镜头里的麻雀渐渐清晰：一只麻雀抬起头，圆溜溜的黑眼睛看向我，似乎有些警惕，又带着点好奇；另一只则只顾着啄食，尾巴一翘一翘的，偶尔扇动一下翅膀，带起一点雪粉，落在旁边同伴的背上。我快速按下快门——“咔嚓” 一声，或许是声音太轻，麻雀们只是愣了一下，又继续忙着觅食。

        我站在原地，看了它们许久。雪还在落，落在麻雀的羽毛上，也落在我的肩头。指尖的寒意越来越重，连按快门的力气都有些不足，可心里却暖融融的。平日在城市里，总觉得冬天是萧瑟的灰，可此刻，雪地里的麻雀，雪枝上的冰棱，脚下的“咯吱”声，都让冬天变得鲜活。原来冬天的快乐，竟这样简单——一场雪，一群鸟，一次慢悠悠的行走，就足以填满整个心房。

        前方走着一对中年夫妇，指尖相扣的弧度里盛着暖意，连飘落的雪粒掠过指缝时，都似沾染了温吞的气息。他们的步子迈得极缓，像怕惊扰了脚边的雪——深棕皮鞋落进雪地里，雪粒便顺着鞋帮轻轻攀上，先在鞋底凝出圈薄白的边，走着走着，藏青色裤脚的褶皱里也嵌了雪，不是冷硬的堆积，倒像谁用细雪绣了圈碎银，垂在裤脚边。

        他们边走边聊，声音压得轻，大抵是说今早菜市场的萝卜脆，或是孩子昨晚发的朋友圈。偶尔抬眼相望，眼神里没有热烈的光，只盛着些细碎的软——是一起过了十几年，连沉默都能接住彼此的默契，是看见对方衣领沾了雪，会抬手轻轻拂去的自然，是知道接下来的路还长，只要这样扣着手走，就什么都安稳的笃定。

        回家的路上，雪还在落，飘在这天地的苍茫间。指尖依旧冰凉，耳朵也冻得通红，轻轻一碰就发麻，可或许，这就是冬天的意义。它从不像春天那样热闹，也不像夏天那样热烈，更不像秋天那样厚重。但它却用一场雪、一片白，还有指尖挥之不去的寒意，让我们记得更多细碎声响——是枝桠间麻雀“啾啾”声，是脚踩过雪地“咯吱”声，让我们在寂静中遇见美好，在寒冷里更懂温暖。

燕山石化 高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