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档

张丽

办公楼下的公示栏前围得水泄不通，红底黑字的纸被风掀得哗啦响，六定改革的文件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机关大院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
李姐踮着脚，手指在“部门职数缩减表”上反复摩挲，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她今年四十二，在科员的位置上熬了十五年，去年就传着综合科要空出个副科长的位置，她铆足了劲加班，材料写了一沓又一沓，连老母亲住院都只匆匆守了两晚。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如今职数一减，副科长的名额直接没了，她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有人叹气，有人骂娘，还有人悄悄抹眼泪。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兢兢业业，都盼着一个晋升的机会，盼着职级上调那几百块工资，盼着那点体面和认可。现在一纸文件下来，所有的盼头都成了泡影，不甘像藤蔓一样，缠得人喘不过气。
小张站在人群外，抱着胳膊，看得云淡风轻。
她今年四十四，比李姐还大两岁，也是综合科的老人。去年副科长的风声传出来时，她也动过心思。那阵子她天天跟着科长跑基层，三伏天顶着大太阳下工地，三九天踩着冰碴子去调研，回家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可冷静下来一想，科里比她资历深的有李姐，比她年轻会来事的有小王，就算没有改革，那个位置能不能落到她头上，也是个未知数。
就像手里攥着一根风筝线，明明知道线那头的风筝不一定能飞进自己手里，却还是要死死拽着，生怕一松手，就错过了什么。那种忐忑不安的滋味，她尝够了。
公示栏前的人渐渐散了，李姐失魂落魄地往办公室走，路过小张身边时，勉强扯出一个笑：“小张，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这十几年的心血……”
小张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回到座位上，小张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她写了大半年的自媒体选题。她喜欢写职场故事，之前总想着，要是能晋升，就有更多的素材和底气，可晋升的念想像块石头压在心头，她连写稿的心思都不踏实，总怕分神影响了工作，影响了那虚无缥缈的机会。
现在好了，职数缩减，晋升的路直接断了档。
没有了盼头，反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打开电脑，指尖落在键盘上，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快。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屏幕上，她敲下一行字：“当你不再盯着山顶的那块蛋糕，才发现路边的野花也很香。”
下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家做饭，而是拐进了巷口的咖啡馆。她约了合作的编辑，聊自媒体账号的运营，聊下一步的选题规划。编辑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笑着说：“张姐，你最近状态真好，比上次见面时年轻了好几岁。”
小张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以前总觉得，晋升是唯一的出路，是证明自己的唯一标准，为了那个不确定的目标，她活得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现在，那条路被堵死了，她反而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用再为了讨好领导刻意应酬，不用再为了竞争岗位熬夜拼业绩，她可以安心地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发展自己的副业，日子过得简单又踏实。
晚上回家，她看到李姐发了条朋友圈：“十几年的努力，终究是错付了。”配图是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小张想了想，给她点了个赞，然后关掉手机，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窗外的夜色很浓，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纸上，温柔又明亮。
原来，与其忐忑不安地期盼一场未必会来的得到，不如痛痛快快地接受一场干脆利落的失去。失去的是一条拥挤的路，得到的，却是一整片广阔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