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灰

杨美荣

                                                                   心上的灰
                                   杨美荣
        她象一粒灰尘般到来，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我的眼里，吹不出散不掉，一揉就是泪雨滂沱。

    她出生的那天是夜里，四人间的病房里空荡荡的清冷得令人窒息。看到是个女孩，她奶奶叹了口气拉着脸就走了，爷爷直到半个月后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却很高兴，看看她又看看我，一脸幸福的微笑。“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嘿嘿，真不可思议！”把她端详来端详去，他握着我的手说：“象你，好漂亮。”

    她就躺在我旁边的小推车里，没有哭闹，有些粗重的鼻息，还不时打着小喷嚏，仿佛不适应这有灰尘空气。我却无法触摸到她，腹部刀口的疼痛让我无力抬头。

    护士有些怜惜的说：“你们怎么连个陪护的老人都没有？夜里注意安全，小心丢东西。”我别过头去，藏住潮湿的眼， 冷清的病房让我和她都是一粒被遗忘的灰尘。

    他却挽起袖子轻车熟路的散开她的襁褓，拎起她的小腿，抽去湿片，擦拭她的屁股，垫上干净尿片。她脐上的止血钳在小小的腹部上显得硕大，让我看着心颤。他不怕，很小心的避开细致地盖上纱布，裹上包被。

     他是幼子，从小到大连袜子都没有洗过一双。可是这一夜开始，他却无师自通的为她换尿片，抱着她端尿，给她冲奶用手背试温度。夜里他突然手忙脚乱的惊叫起来，原来她拉胎便了，拉在他正换尿片的手上。

    黑黑的、有些恶臭的胎便布满了她的屁股、小腿和包被，还有他的满手。他狼狈不堪地爆笑说：“你个小坏东西，看我不打你屁股！”对糟乱现场孰是无睹的她，只顾蹬着裸露的小腿嚎啕大哭。

    似乎她制造的混乱就只有这一夜。她象株小草般茁壮的成长着，乖巧的令人不可思议。生下来起就是睡整夜觉，不爱哭闹，饿了歪头找奶，醒了微笑，尿了蹬腿。所有新生儿可能出现的病、痛、闹的麻烦事，她全都略过。

    她就象一粒不起眼的小灰尘一般，一点点在角落里弥散。直到有一天，奶奶把她抱到客厅对爷爷说：“长得白白胖胖的，挺好看的。”非要爷爷看她一眼，爷爷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哼！”的粗气，斜眼睨了她一下，甩手走开。这一天，她终于得到了所有亲人的“确认”，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天后。那一刻，在相隔一壁的房间里，我泪如泉涌。

     我仿佛是被丢弃在荒漠中的一粒沙尘，时常忍受锥心的煎熬。他的父母毫无顾忌的在我面前释放着自己不满的情绪，始终不愿接受一个“孙女”而不是“孙子”的事实。在他们的言辞里，“生了个女孩”无疑是做为女人的失职和无能。我几乎要崩溃，孤独、愤怒甚至仇恨、放弃的情绪充斥了我的神经和大脑。

     可是，我知道，如果让愤怒恣意倾泄，那么敌对便会无尽曼延。

     我始终无法放弃的是他的眼神。他工作的时间那时正好调整为那种最可怕的双倒形式，连着上两个白班、两个四点、两个零点。一轮班下来，他脸色苍白，眼神无力，神情蔫然。他时常在上班前用很心疼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亲亲我和孩子默默的关上门。回来时总是急急的奔跑，进门后总是先探究的看看所有人的表情，确定不曾有变数方长舒一口气。

    只有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我又何尝不想去彻底而又放肆的去发泄一回？我更奢望着他如同骑士般的爆发，用保护我的勇气去为我彻底宣战。可是，我们彼此却只能用眼神怜惜着对方。是的，我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想着他亦是由如此般幼小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我如何能让他或是看着他，撕裂二十多年的爱的纽带，将父母所有的好如同擦去灰尘般拭去？

    当她长成一个四月大的婴孩时，看着她细嫩白胖的小手将爷爷奶奶的头发拔的如同稻草般，他总是用浸润了幸福的深邃的目光瞟上我不语的嘴角，毫不顾忌的在人前亲昵的抚摸我的双手。也许只要有爱在，幸福就不会远。每天我们祖孙三代满满一大家子人前呼后拥的散步逛街。

     她从此后变成了爷爷奶奶的心头肉，对他们呼来呵去。三岁的她淘气顽皮确又极其乖巧可人，智力和体力的发育都较同龄孩子略微提前，于是他对她倒是愈发严厉起来。俩人时常前一秒还好的抱头窃窃私语，后一秒便鬼哭狼嚎似的闹开了。

   她哭着说：“我再也不和你玩了。”他便说：“哼，我才不要理你呢！”她说：“你是个坏蛋。”他说：“爸爸打不听话的小孩天经地义。”她说：“那我要让你的爸爸妈妈我的爷爷奶奶打你的屁股。”他说；“爷爷奶奶才不会打我。”话音未落耳朵已被拎起，“你打她干吗？”

      她时常耍些孩童的伎俩，在不想走路时总是说：“爸爸，你蹲下来，你背上有灰，我帮你拍拍。”在他背上作势拍打一下后，立马攀附上去不愿下来。于是他说她才是最大的一撮灰，两人争着口角笑闹不停，我时常在两人的屁股各打一把算是公允。

     那天夜里她突然病了，吐得满床满地满身满脸全是。恰恰家里停水了，我们一时狼狈不堪。他四处搜罗家里可能的存水，我用毯子裹着脱去脏衣光溜溜的她，仿佛回到她出生的那个夜里，他沾着满手的胎便四处忙乱。从来不曾去过医院并且极度抵制医院的她，表情痛苦的说：“妈妈，我好难受，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我们顿时慌了神，她自小强健的身体让我们几乎不曾经受过如此场面和考验。仿佛是初生的婴孩，我们手忙脚乱的为她裹上层层衣物，我脱去被污的秋衣裤竟直套上毛衣，抱着她就奔医院而去。路上她依然呕吐不止，我被恐惧的情绪笼罩，不住的颤抖。

    “是凉了胃，打一小针止吐吧。”医生反应倒是很平淡。他去缴费了，我紧紧的抱着她，不停的抚摩着她的肚子，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头无力的靠在我的臂腕，小手抓紧着我的长发，嘴里呢喃着；“妈妈，我不想在医院睡，我要回家。”“不会的，我们不在这儿睡。”深夜的医院空荡冷清，画面般的闪回，仿佛回到她出生的那个夜晚，我有些哽咽。

     我们的车行在凌晨两点的马路上，路上孤寂寒冷。将她裹在毯子中抱紧，生怕寒风侵袭了她。她却不住的扭动着身子说：“爸爸，你骑车要小心，前面在修路，别掉沟里了。” 在侧头瞥过的一瞬，发现他的肩头有一块在急促下楼时于墙边蹭到的灰，“爸爸，你肩膀上有灰，我来帮你拍掉。”于寒风中伸出虚弱的小手。

   “不用拍了，就让它在那吧。”他说。“爸爸，这回是真的有灰，我没骗你。”“我知道！趴在妈妈身上别动，你是爸爸心上的小灰，弹不掉的。”他的声音有些潮湿。我抱着她紧紧的匐在他的背上，寒风灌进我没有着贴身衣裤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冷的感觉。

梅花雪

感动。。。。。。

杨美荣

谢谢梅花雪，说实在的，此文似乎在坛中你是第一个关注的，但实际上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文字，因为此文我没有任何的技法和渲染，只有平实和朴素的情感。

梅花雪

关注这篇文章的人应该很多的，你看点击率很高，都有100多次了，只是他们没有留下自己的感悟。说真的，我也最喜欢这篇文章，真的被文中流露出的感情所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能深深的体会到文中所表露的忧伤、无奈、埋怨和深深的爱。有女如此，夫复何求？有夫如此，人生中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相信随着小天使慢慢长大，所有的偏见和委屈都会烟消云散，因为那抹小灰，是冬天的太阳，会慢慢抚平心口的创伤。那时你会发现，所有的艰辛磨难，都不值一提。

蓝鹰

看着美荣"心上的灰",心里涌动的是真正的欣赏,看完全文,我看到了你和丈夫都是多么能包容的一对啊,宽容,忍让,宁可让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痛苦,委屈,也不会将这种委屈痛苦发散,传递,这样做的结果,换来了三代人和谐的相处,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又是多么难得的爱呀.美荣和丈夫都是好样的,知道吗,我看见曾经带给你们夫妻委屈和痛苦的"心上的灰,"已经因为你们的美好品质,用心的付出,随着孩子的慢慢长大,而变成了今天,不,或许说应该是未来和永远让全家人心中溢满温馨和阳光的"心上的辉"
        祝福美荣全家:幸福美满!快乐好运!!!!!!!!!

杨美荣

谢谢蓝鹰大姐和梅花雪，真的，尤其是你们的留言让我感动，我真的觉得这世界是“如果有爱在，心还会远吗？”

胡明军

看了此文,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你用爱换来了家庭的和谐和幸福.让我肃然起敬.祝杨美荣老师全家幸福美满.

杨美荣

引用第6楼胡明军于2008-07-03 18:47发表的  :
看了此文,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你用爱换来了家庭的和谐和幸福.让我肃然起敬.祝杨美荣老师全家幸福美满.

谢谢，所以说呀，真正的美女都是历练出来的哟。这比气功或是瑜伽之类的有效多了。呵呵。永远相信温柔与宽厚能抵挡任何敌视与轻慢。

梅花雪

永远相信温柔与宽厚能抵挡任何敌视与轻慢。  记下了

杨建yj9798

感人肺腑的故事，我相信，用深深地爱，抹去心灵深处的灰，去升华人生，拥有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