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印象》

老怪

煤，正如她的颜色那样，沉默，热烈。从诞生到毁灭，刻下了一段红与黑的文字。

矿工，与煤一起舞蹈的汉子，耳濡目染了煤的性格，把一生的希翼押在黑白线条下的矿井里。

黑。没有深入煤矿，根本无法体会到它的意义。一些关于煤矿的文字，无论深刻、隽永，还是华丽、深度，描述的不过是作者感性的思考，缺少矿井下黑的真实与坑木腐蚀的霉味，触动不了矿工疲倦的双眸，感动的也只是那些不了解煤矿的看客。同情，悲悯，当不了饭吃。在漆黑的世界里，矿工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与钢铁为伴。不信奉理想，走好脚下每一步，是最重要的。因为，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还是那四世同堂的谓语。每一次出门都在感慨，那把钥匙还能不能开启家的门，每一次踏进罐笼，都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一旦窝进了掌子面，心倒安静下来，那些自己经营的钢骨铁架，是一群苦难兄弟用诚实支撑的天地，值得信赖。直击苦难，反而坦然的多。小心是必须的，任何人念经，都不可能普度众生。但头顶着任何一丝的杂念，都可能带来痛的体验。那痛比善男信女恩爱情仇痛多了，伴随着不规则的创面，火辣辣的撩拨神经。从窑衣扯一块破布，用雷管爆破后残留的导线扎住，继续攉煤，跪着（传统意义上的汉子，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奉父母。人世间的职业中，需要下跪的应该不多）。煤的黑乘机窜进血肉，几天后，那黑的烙印，将伴随终生。

红。与钢铁的冷漠与岩石的冰冷相比，血肉之躯显得是那么单薄。皮肉柔韧，能化解来自异物的能量，受伤不过是保护铮铮铁骨。在掌子面，来硬的，只是二赢。在煤矿，你会经常遇见十指不全的手，那一双双残缺的指头，裸露在阳光下，杵痛的是一个个梦靥。如影相随，挥之不去。煤矿，是男人的世界，过去的女工，大多是伤亡亲属接班的，刚进煤矿那会，不敢看女工。宗感觉每一个笑脸背后，都有一个破败的家庭，都有一个撕心裂肺的记忆。再苦，再多的悲伤，一个人挺住就够了，不想连累那些骨肉相连的至亲。红色，不巧在黑暗里绽放，那种唯美便是彻骨的伤痛或生命的绝唱。所以，宁愿在黑色的基调里挣扎，背负着违章、蛮干、粗俗、文化素质低近乎弱智的称谓，披星载月，在家与掌子面两点而不是直线的轨迹滑行。

酒。没有阳光的滋养，再丰盛的脂膏，也只能培育出原始的形态，无神。掌子面的风，在吹干汗水的过程，掠走了汉子最后一点能量。潮湿、汗水长期浸泡下的躯体，渐渐褪去阳刚之气。关节，脊椎开始隐隐作痛。收工后，聒噪的链板机声，随着脚步的深浅越来越远。直起腰的汉子，一路撒欢朝井口奔去。从火线下来的汉子，再疲倦，也阻挡不了回家的激情。三五一群，相约酒家。酒，似乎是迷魂药，一杯下肚，你偷我两片大笆了、他拉茬没档好矸子窜一老塘子了，我抵车压茬被队长骂一顿了…一律被抛到九霄云外，大声的笑骂，大口的吃肉，大碗的喝酒，打诨作科，猜拳喝令，欢笑在汉子们脸上盛开。也只有此刻，汉子们最开心的，煤矿大多座落在偏远的地方，除了饭店，没有更多的可以值得消遣、休闲的地方。这一点，迎合了汉子的心态。烈酒在发酵性情的同时，贯通血脉，温润通透，驱赶了汉子身上的寒气。在采煤队，不能喝酒的汉子是没有好人缘的。

汗。经常爱哭的人，泪腺敏感起来，飘过一丁点悲伤，泪珠子就会啪啪的直落。汗腺也是如此，经常大汗淋漓，免不了馊染衣物。那些专卖店的名牌，即使买得起，也穿不了大牌的气质。与皮肤接触更多的是窑衣、被褥。汗水打湿的窑衣再度被身体蒸干，纤维就没有了温度，只是一件区别于皮肤（可保护不被刮伤）的东西。围布兜的，不一定是娃娃，还有那经年累月奔走在矿井下的汉子。那无声无息的寒，不仅会冻伤关节，还会侵袭肠胃。那一件看似可笑的布兜，围起来的却是母亲的心酸，老婆是家里的守着灯火盼望夜归的人，一般是不会侍弄针线的，唯有为矿工做了一辈子饭的母亲，知道儿子冷暖。还有护膝，粗布里面棉花充填一针一线缝制的，不管用了多少年，罩在腿上，依旧温暖，像童年里，母亲的手，抚摸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