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牙齿

杨美荣

                  父亲的牙齿
          杨美荣

父亲的一颗门牙光荣下岗了。他象个孩子似的举着那颗牙齿给我们看，如同儿时换牙时的我们。我们围着他，学着小时侯母亲对我们说的话，别忘了上牙要往床底丢，下牙要往屋顶扔喔。掉了门牙的父亲倒不在乎，不用担心新出的牙齿齐不齐整，他随手就扔到了楼下。也不去镶补，顶着透风的嘴巴，照例到处溜达。

父亲的牙齿长得一点儿也不漂亮，门牙因为烟垢熏染而显得黄黑，人们常说的“一白遮三丑”居然在牙齿上也能找到例证。门牙但凡黄黑，大概就已经覆盖掉了它所可能拥有的其他任何优点，比如整齐、坚硬。一如儿时，对父亲咬牙切齿训斥我们地时候，那种对凶神恶煞般神情的恐惧根植脑海，却忽略了他高举地手掌迟迟不愿落下，饱含的粗暴的温情。

父亲的牙齿一点儿也不好，特别娇气，怕甜、怕酸、怕凉。小时侯最欢欣地时候莫过于父亲发冰棍票了，可是每次买回来的冰棍，父亲几乎不吃，他说冰棍那东西太凉，吃了牙齿受不了。过年的时候厂里发了好多吃的东西，居然还有巧克力。对于这种之前只在小说里才看到过的东西，登时被我们当做人间美味而欣喜若狂。父亲却从来不曾尝过一口，他嫌那东西太甜，吃了牙疼。父亲在外面吃了饭回来，时常会给我们带一个苹果或是梨子，那是别人请他吃的，他揣回来给我们姐弟分了吃。他嫌水果太酸，吃了倒牙。

父亲的牙齿却又很好很坚硬，从来没有什么牙病。小时候父亲时常炫耀他坚固的牙齿，开啤酒瓶都是用牙齿咬开地。并且他极端专制命令我们同他一样，在吃水果、煮蚕豆、泡蒜、小鱼的时候，不许吐皮吐刺。用他的话说就是，牙齿长着干什么的？嚼呀！为此我们连同母亲时常向他抗议，他却固执得如同牙齿般霸道，屡次在饭桌上训斥剥壳、吐刺的我们。

父亲掉的那颗牙齿可谓带伤服役、劳苦功高。年轻时候的父亲有些嗜酒贪杯却又时常不胜酒力，一次醉酒摔跤不但坏了车跌破了脸摔肿了嘴，而且磕松了门牙。那时的父亲倒有些担心他的牙齿，他时常说没有了门牙该多丑呀。大概美丑之心牵引出羞愧之意，摔跤之后的父亲喝酒倒是节制了许多。所幸那颗门牙居然摇摇晃晃地又坚持了十几年才下岗。

掉了门牙齿的父亲居然变得爱吃零食了。他时常自己去买一些炒瓜子、花生、蚕豆之类的东西，一个人用少了颗门牙的牙齿吃得挺欢。那些曾经他说不爱吃的水果，他也会自己去削上一个来吃，偶尔还会尝尝我们买地各种新式零食。成年了的我们开始明白，年轻时候的父亲，他的牙齿从来不曾有过那等娇贵。只是一个人要养活一家五口人，让他隐匿了太多自身的愿望。人说父爱如山，父亲的爱的确如山般厚重隐逸。成人了的我们可以给父亲买各种美好的食物让他品尝，可是他却掉了牙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心酸？！

母亲说父亲是个粗人，他只能认几十个字，没有什么文化。可是他对我们的学习却要求得格外严，虽然教育方式只局限在简单粗暴的训斥和管束上，严厉的结果倒是让我们姐弟学业优异。成人了的我们忙于工作、忙于建设自己的生活，忽略了一天天流逝的光阴和光阴的箭影下日渐老去地父亲。父亲老了，缺点越来越多，他一天比一天爱唠叨，还经常爱生气，喜欢找茬吵架。原来从不挑食地他，更变得挑剔固执，时常惹得母亲几乎火起，屡屡打电话让我们回去救火。及至大家都回去了，父亲却又没事儿人似的乐呵，父亲是在用他的简单的方式引起我们的注意。

哲人说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时间，曾经坚硬的如父亲的牙齿终究敌不过光阴的流逝。时光却能冲刷掉那些浮现在表象的粗暴，露出柔软的温情温暖潮湿着我们的记忆。也许我们抓不住时间，如同留不住父亲的牙齿一般，可是我们却能用温情在他的心底铸一道温暖的堤防。常回去看看父母！

梅花雪

用温情在他的心底铸一道温暖的堤防。常回去看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