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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震区的日日夜夜(节选)
北京青年报 崔 峻
5月12日 拉萨 晴
昨天下午,刚从珠峰大本营回到拉萨,住在喜马拉雅酒店洗了个澡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是我12天来第一次洗脸。3点在网上看到了汶川发生7.8级地震的消息,出于职业的敏感,我立刻电话向报社领导请战,领导要我尽快赶往灾区。
赶紧订机票,5月13日10:50的飞机从拉萨飞往成都。
5月13日 拉萨 晴 都江堰 小雨
一夜辗转反侧。早上7点便和《北京晚报》摄影记者张宏江打车赶往机场,8点10分到达拉萨贡嘎机场。此时,恰好一位工作人员出来喊道:“9点有一班飞机到成都和北京,要走的快去柜台办理手续。这是第一班,也可能是最后一班!”我俩对视了一下,快走!
10点50分到达成都双流机场,比原订的时间提前了不少。56岁的出租司机黄师傅是个热心人,听说我们是刚从珠峰下来就赶赴灾区,他很是感动,一路快速前行。临近都江堰,我们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或倒塌或破裂的房屋,老百姓只能搭起简易帐篷作为临时居所。
下午2点抵达都江堰。7分钟后收到主任胡金喜的短信:“想办法往汶川走!”。要去汶川只有一条路,就是从都江堰进去。
下午3点我们带着迷彩钢盔,穿着防雨登山装,背着海事卫星、摄影包、食物和几瓶矿泉水等重约20公斤的装备,从都江堰向汶川方向进发。我们一边拍照,一边前行。
下午5点10分,我们来到都江堰通往进山的路口,那里已被警察封锁,只能出、不能进。和当地的灾民闲聊中得知有一条小路也可进山,有个灾民刚好要到汶川寻亲,可以带路,走!我们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天色灰暗,雨水加上汗水,浑身已经湿透,捡起路边的竹竿当手杖前行。耳边不时传来山体滑坡和滚石的巨响。8点50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带着头灯行进也看不到5米远,再往前走很危险。我们决定后退,找个安全的地带过夜。后撤200米,有辆被遗弃的旅游大巴。又有几个到汶川和映秀镇寻亲的四川人和杭州人来到这里。
由于浑身湿透,坐在车里一样感觉很冷,此时我发现车内的窗帘可以派上用场,于是取下将它衬到衣服里可以吸拭衣内的水。一夜,车里的八个人都不敢入睡,侧耳聆听车外山坡上的动静。不时从远处传来滑坡声和滚石。有时石头从山坡上滚下,仿佛离我们很近,好几次那三个四川人吓得要跳车。我告诉他们,车边的山离我们的距离足够远,没事的。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着平安。凌晨2点半,雨越下越大,突然,一声巨响,好像是前方的山体大量滑坡,声音持续了十分钟之久。车内一片寂静……
5月14日 汶川县山区——映秀镇 晴
早上6点天色已亮,雨已经停了。放眼望去,车前方江对岸的山,半个山体已经没了,而车后,5米开外的公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或许是老天的眷顾,唯有我们这辆车还完好无损。我从车上又摘了三条窗帘,找到了一件夹克衫和一件风衣,还有手套、塑料袋和刀,一并带走,以备不时之需。
越往前走,公路的损坏程度越严重。9点15分到达漩口镇,由于前方滑坡,只能爬山绕行。中午11点40分到达华西电冶厂,此时正好碰上五名从山上下来的记者,说山上还有三名受伤的记者,其中一名是《北京晚报》的摄影记者王成。闻听此消息,张宏江欣喜若狂,因为他知道王成于11日前往卧龙探访大熊猫,但是地震后至今生死不明,一直没能联系上。询问了他们发生事故的位置,确定是在映秀镇友谊大桥附近后,我们继续出发,直奔映秀镇方向。
其实已经没有了路,山体滑坡将前方的公路封住,只能顺着泥泞的陡坡沿着脚印前行,左边是山坡上悬着的巨石,随时都有滚落的危险,右边是深达45米的悬崖,悬崖下是波涛汹涌的岷江。
4点10分我们进入映秀镇,映入眼帘的是灾民在大堤上搭建的帐篷和河滩里躺着的伤员。漩口中学的大楼已经倒塌,六层教学楼的二层变成了一层,并停有两架军用直升飞机。正在河堤上休息,我们突然发现河滩里出现了温家宝总理的身影,他正在映秀镇视察灾情。
我和张宏江商量着一会就到河滩里的伤员中寻找王成,一回头,王成正搀扶着另一个伤员向我们走来。我们既意外又惊喜,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重逢,不得不感叹人生的际遇,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听完王成死里逃生的故事,我举起相机开始拍摄医护人员急救伤员的场景。8点半开始用海事卫星往报社发稿,这是我徒步进入震中后传回的第一组片子。由于电量不足,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挑好照片,压缩,上传,仅仅写了封简单的邮件并请报社给我家打电话报个平安。
此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必须要找个能落脚睡觉的地方。我和张宏江走进漩口中学的操场,大家席地而躺。就在距我们5米之外,有三具席子盖着的尸体。我唯一的感觉就是累,一躺下就睡着了。半夜,我被冻醒了,多亏在路上买了白酒,喝了取暖。我卸下的几个窗帘也用上了,幸亏没有下雨,否则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一夜。这一夜我所体会到的只有冷、困和累。
5月15日 映秀镇 晴
早6点,天终于亮了,我们必须找一个可以挡雨的地方,于是走出中学大门,发现左侧灾民搭建的三个窝棚已经空无一人,里面竟然还有被子,我们当即决定“占领”这个窝棚。之后将王成等伤员安顿好。我和张宏江进入映秀镇的老街里继续拍摄。
傍晚,当地的一个老百姓知道我们没有食物,从山上端了一盆从地里刨出的小土豆送给我们,我们自己找砖头和柴火,做起了“土豆大餐”。这是我们这几天来吃到的第一顿热饭,在我看来,这顿饭是我记忆中永远也不可替代的美味。
解决了温饱问题,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是,我们的海事卫星没电了,而且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充电的地方。所以这一天,我没有发稿。虽然余震不断,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伴随着大地的颤抖,我们又入睡了……
5月16日 映秀镇 晴
第二天,我和宏江决定前往受灾严重的映秀小学。越往镇子的深处走,看到的景象越惨烈。路旁不时出现用被子盖着的尸体,满街都是刺鼻的尸臭味,这种味道是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视觉和嗅觉始终被强烈的刺激震撼着。从远处望去,学校已是一片狼藉,但给人以希望和力量的是一面国旗仍在迎风飘扬。
一个80多岁的老奶奶背着个筐,筐里面是她所刨出来的食物。老百姓说,她已经在这里整整4天了,她在找她的孙子。
找到孩子尸体的家长大都把孩子背在身上带离这里。在最后安置时,家长都会给孩子放一挂鞭炮,算是为他们举行一个简单的葬礼,送他们最后一程。在余下的几天里,每当有鞭炮想起,我就会心里一惊,这意味着又有一个家长在与他们的孩子做最后的诀别。
返回驻地。海事卫星和笔记本都没有电了。临睡前,宏江在自己的背包中发现了海事卫星的充电板,我们狂喜。但是天色已晚,海事卫星无法充电。
5月17日 映秀镇 晴
早晨,我们跟随上海公安消防的救援队再次进入老街里。早8点,他们在映秀电场宾馆的三个位置发现了生命迹象,随即展开营救。一只大黑狗一直在废墟边上徘徊,听宾馆的人说它是在等待埋在废墟中的主人,地震发生后,这只狗已经5天不吃不喝了。
中午1点,救援队终于与废墟里的人通上了话,知道他叫蒋雨航,并且没有受伤。更巧的是,这时一位妇女走上前问我这里是不是映秀电场宾馆,她是来找自己的儿子,从贵州走了两天两夜。她说“我相信,我儿子还活着,他叫蒋雨航。”听到这三个字,我浑身一惊,马上告诉她蒋雨航还活着。这个妇女疯了似的爬上废墟,用贵州方言叫着儿子的小名,并且当时就给救援队跪下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两个吊车轮番调运出几十块石块和水泥板,晚6点15分,在废墟里被埋压了123个小时的蒋雨航被成功救出。200多人的部队和救援队人员迅速围成了一个通道,跑步前行,将蒋雨航送往临时医院。
晚上9点,我们找到了一辆小轿车,车主爽快地用他的汽车为我们的电脑充电。我们迅速把笔记本充好电,第一时间向报社传回了稿件。
11点半,雷电交加,下起了暴雨,我们的窝棚多处漏雨,抢救修理无效之后,我们用上了一切可以用来接雨的东西,使我们的被子和相机、笔记本等物品不被淋湿。暴雨使得唯一的水源——山泉和井水被严重污染,已经完全不能饮用了。我们决定第二天撤出映秀镇。又是一夜未眠。
5月18日 映秀镇-都江堰 晴
早上,天空终于晴朗了,我们决定带上所有的物品撤出映秀镇。收拾好行装,我们几个人将仅剩的一些食物、盐和药品留给了当地的志愿者。一夜的暴雨再次出现了滑坡和泥石流,昨天刚刚抢通的道路又断了。
徒步走了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渡口,渡口边上堆积着如山的矿泉水和饮料,战士们说水可以随便喝,这是我们进映秀后第一次喝到干净的水。40分钟后,冲锋舟将我们送到紫平铺大坝,这时手机已开始有信号。打开手机,看到的依旧是“活着”两个字,这是我从1996年有了第一部手机时就设定的开机问候语。亲眼目睹了大灾之后的惨烈,这个时候更加真切地感到活着真好!随即收到了一百多条短信,全是同事、朋友给我发的寻找、祈祷和祝福平安的,至今还有一部分存在我的手机里。短短几天,我亲历了生命的脆弱,也见证了生命的坚强。灾难,是真正屈服者的灾难,而希望,是永远不屈者的太阳!让我们一起,用爱和希望为大地和心灵疗伤!
后记
20日回到北京后,才得知14日、15日两天由于断电的问题,我未能和报社取得联系,于是网上出现了关于我可能在映秀遇难的帖子:
“北青摄影记者崔峻可能在映秀遇难
刚刚跟一位北京朋友聊天获悉一个噩耗,一位同行很可能在映秀灾区殉职。这位同行是北京青年报的摄影记者崔峻,一个获得过很多大奖的血性汉子。
据悉,崔峻前往映秀的时候,只有非常少量的部队进入。他成为第一批抵达映秀的记者,崔峻要用自己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他抵达映秀之后发回来8张图片,但很快报社就跟崔峻失去了联系。
今天则从映秀传来不幸的消息,映秀余震造成大面积山体滑坡,而崔峻当时所在山头被泥石流和塌方淹没。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崔峻。”
随后,报社的领导、同事,包括我的朋友动用了各种方法打探我的消息,最后终于在一个从映秀出来的灾民口中得知,他看到我15日晚上在煮土豆,证明我还活着,谢谢大家的关心!活着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