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尽情享受饮鸩止渴般的旅行

张璐璐

    跟其他一切爱好、嗜好、兴趣相仿，旅行给人带来的愉悦抑或放松，乃至自以为的心灵升华，都叫做饮鸩止渴。

  旅行可以是“治愈系”，也不妨帮人修炼为“感悟派”，效果最明显的就是通过走遍千山万水，认为由此得以彻底放松城市、旧有生活秩序带来的巨大压力，进而解放了自己、让自我与自然无缝隙的结合。因而可以说，旅行必然是以个人为中心，会带来一种心灵感知与肌体体验的享受。全身心投入这种享受，并止步于此，对于旅行者个人而言，会带来最大化的收益。

  旅行者常常对外标榜，旅行是一种感觉，只要有这种感觉，在楼顶、城市郊区的农舍甚至公园里都能享受到“旅行”；但哪个旅行者真会选择“只有感觉”而不能带来新奇刺激等挑战的旅行目的地呢？旅行者的脚步就会这样渐行渐远，从近郊到远郊，到名山大川到不知名的偏远地带，从平原丘陵到高山险滩……

  越是别人没有去过或者去过的人越少的地方，越具有吸引力，那些才叫做所谓的“原生态”目的地。步入其中的旅行者，会领略到三重的优越感：一是能深切的感受到，花更多的钱去异国大都市“购物游”的做法看到的只是人造形态而非浑然天成的美景，因而纯属“钱多傻人”；二是因踏足“原生态”目的地而付出了身心俱疲的旅途辛劳，认为收获“原生态”美景属于一种超值的回报（相比之下，那些中途放弃的人则显然亏大了）；三是，在“原生态”自然景观面前，在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远低于大城市的村寨、院落面前，在淳朴的山民、渔民面前，拥有完善先进的物质装备会让旅行者感受到优越--在这样的优越感驱动下，他们、她们会选择教会“原生态”目的地的山民、渔民特别是孩子如何使用照相机等现代工业产品，用镜头记录下两者之间呈现的巨大差异。用这种法子拍出来的照片，当然不会有人来追索形象权，还能冠以人文关怀的名义，刊于报纸与网络，赢得大奖与口碑呢！

  好了，解释一下本文开篇提出的观点，为什么说旅行带来的愉悦等正向体验，都是饮鸩止渴呢？这是因为，旅行者不仅身为行走者、体验者，往往还会是一个观察者、思考者。只要是资深的旅行者，只要想在游记或其他形式的随笔中体现深邃的思想，以及人文向度的关怀，就不可避免要提及旅行者的踏足，对“原生态”目的地是有影响的。这种影响，当然不止于部分旅行者随地乱扔的生活垃圾，更指的是旅行踏足对目的地自然环境和生活秩序的“侵入”。倘若目的地尚有珍稀动物、植物，旅行者虽然很可能会克制捕猎采撷的想法，却捂不住消息，他们、她们拍摄的图片或录影，撰写的游记，为后续的淘金者提供了按图索骥的引路帮助。为什么无论多么偏远、不便的“原生态”目的地，只要去过的旅行者多了，那些地方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秩序就会遭到崩盘式的破坏？旅行者在内的许多人通常会指称，是“原生态”目的地的民众和地方政府看到了“商机”，在利益诱惑下采取了短视的破坏性开发，这种说法是公平、全面而负责任的么？

  这就是为什么说旅行者要想获得最佳的身心体验，就最好不要想得太多的原因；想得越多，就越不敢坦然面对由于自己一行人的踏足，而对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地造成的全方位解构式破坏；想得越多，凝思反思就会生生中断，拿一些连自己也无法信服的说辞来搪塞内外。这样做，当然会破坏原先充溢着无限愉悦满足的旅行体验。

  资深“驴友”夫妇“绿豆”和“芝麻”所著的《和最爱的人去旅行》，好几处夹叙夹议的感言段落，就体现了上段所述的“生生中断”。书中提到的在二郎山、折多山、东达山、业拉山，大渡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自驾游经历中，其实依然透露出途径区域的生态脆弱性，因而旅行者要想获得最大的愉悦，只能将“目的地”定义为静止的、仅仅只供旅行者膜拜与感叹的壮丽客体，是不能去提旅行车一路飚行对生态脆弱区域道路等环境的负面影响的，更不能将对旅行、旅途及其影响的评价者范畴从旅行者扩展到当地山民。而在随后的篇节中，书作者尽管提到了川西藏民不惜漫长旅程，一路磕拜奔向拉萨，还感慨说这些残民没有功利、欲望、目的、缘由很幸福，却回避了如今越来越多的外来旅行者、自驾游车辆，因为对生态、道路等环境的破坏，而可能对这些虔诚的藏民的安全和生活带来的不可逆影响。

  梅里雪山被旅行者视为滇藏公路上最伟岸的坐标，因其萦绕着有关马帮、神性传说，而成为了“世界上最美的山”。在该区域内居住的藏民，都视梅里雪山为神性、神灵之所在，认定外来登山者、旅行者发起的对梅里雪山的挑战，颇有亵渎之嫌。在几十年、上百年以前，对文化、信仰的尊重还未深入人心，人们还认同挑战自然、征服自然的观念，因而一轮又一轮试图登顶梅里雪山的尝试，还值得某种程度的理解；但这样的尝试，在如今已不再广受欢迎--有什么样的旅行体验，重要性和存在意义能盖过其他人的信仰？《和最爱的人去旅行》书中却一边写到“对大自然的畏惧与尊崇”，一边讴歌旅行者对梅里雪山的冲刺。然后在后面的叙述中，书作者还能平心静气的讽刺“当地的相关部门却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方法，在加速所谓的文明发展”。五十步笑一百步？始作俑者不屑拙劣的效仿者？

   书中写道，在康西高原莲花湖所在的苦西绒山谷，几位旅行者在抵达次日的清晨，被围着颜色鲜艳的帐篷转悠的牦牛惊醒，原来他们占据了牦牛的地盘。说到这里，笔触一转，便是一番对优美自然景观的赞叹，然后旅行者们继续踏足松鼠的栖息地、原始森林、大草坪，也没有丝毫的歉意。前面的篇节中甚至还提出了“希望”，“期待它（野生动物）的野性一直延续，给我们逐渐贫瘠的精神家园留下一份厚重的礼物！”我们在毁掉了城市和乡村之后，又要毁弃“原生态”，还祈求“原生态”能经得起折腾，难道这不叫做徒劳？





来源：凤凰网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