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情结》

老怪

   煤，一种有感情的物质，萍水相逢，一世情缘。挖煤的人，布衣夜行者，单薄的身躯不乏刚强，一朝相依，终生不悔。
   倾城之恋。一场大雪，送来了冬的信息。飘飘洒洒间覆盖了原野，尘封了身后些许纷扰的往事。风起雪舞，沉默中的煤，点点黑色，层层叠叠，映衬了雪的纯洁。知遇了这份真诚，雪片妖娆了许多，围绕煤翩翩起舞。有了雪的粉饰，煤的深邃颜色越加浓重。雪花与煤块，一个来自遥远的天国，一个埋藏于地层深处，各自以不同的形状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因为有缘，或许是因为爱情，终究，他们在数九隆冬季节里相遇了，似乎是失散了千年的情人再度重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走过大江南北，看见过上海外滩黄浦江渡轮上的煤，看见过东北锅炉房内供暖的煤，看也见过小饭馆后堂烧火的煤，唯独钟情于大雪弥漫中的煤，那单纯的美，极好地诠释了煤的本色，近乎是大自然的绝唱。也如澡堂子内，一个个白皙躯体上被汗水胡乱涂黑的汉子，细腰乍臂，肌腱挺拔，像一幅会动的长卷素描。
   读你。诗意的煤，暗藏一丝绿意，即使淡然成灰，依旧带着太阳的温度，成为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牵挂。那份情感，不仅仅纹进皮肤，还深深地刻进挖煤汉子的骨子里，无论置身阡陌纵横满目苍翠的田野，还是伫立车流穿梭人声鼎沸的街头，如影相随，挥之不去。
   大油膜。平锅，浇上一抹油，一块抻圆了的、放进葱花佐料的薄面饼，滋滋啦啦的欢畅起来。一块油馍，一碗什汤，两颗蒜瓣，头顶着寒冷的星光，汉子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说是早餐，其实也算是一班窑下来的成本。
   “某某某下”。掌子面分活，以支架为计量单位，从上风巷口朝下一字排开，工长按人头在支柱上用粉笔写上名字。肩挑手拿着工具的汉子，像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在一排排支柱上寻找自己的地盘。因为看惯了刺眼的粉笔颜色与队长那蹩脚的“草体”，当有一天汉子的名字白纸黑字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汉子兴奋不已，端着象征斯文的报纸，反复品味黑体字横平竖直的魅力。那一刻，汉子明白了“颠倒黑白”绝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之后，汉子的梦境里，除了窑衣、矿灯、罐笼、掌子面以外，又多了一张黑白的报纸。
   炮烟。“轰隆隆”几声炮响过后，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在整条巷道。不管是带着防尘口罩，还是用毛巾捂住鼻嘴，刺鼻的火药味，总会把汉子的眼睛、鼻孔、嗓子眼辣得火燎燎的。即便如此，几声炮响，依旧会让汉子莫名的兴奋，如嗜好汽油燃烧后散发的气味，或那一支皱巴巴的烟卷。因为形成了惯性思维定势，总会有某种依赖。如果说，战士是为了战场而生的。那掌子面，就是汉子的舞台。噌噌的攉煤声，刮哒哒的链板机声，铁锤与支架的碰撞声，加上隆隆的的炮响，汇成一曲激情的交响，也恰似冲锋的号角，一次次刺激着汉子紧绷着的神经。停勾的时候，半偎在老塘边，随手抓一煤块在手里磨搓，很轻，木质样的轻盈，比冰冷的矸石质感。那场景，仿佛是一场刚停下了的阻击战。硝烟，战火，子弹壳，瓦砾，腐土……
   采煤前期工作结束后，掌子面像一艘刚经历过惊涛骇浪后的舰船一样，平稳地行进在浩瀚的大海里。汉子跪着或弯着腰，像收获的老农，一铲铲把解放出来的煤，源源不断的送进通往地面的链板机。这份近似陶醉的满足，是商场里花花绿绿的奢侈品替代不了的。  
    独处，独舞。习惯了与黑暗打交道，性格也变的与煤一样安静。闲暇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散步，去空旷的原野，去漆黑的深夜，理闲情旧绪，看繁星满天，试图还原矿井下那份静谧。或在休息的时光，关上门，宅在居室里，捧一本与煤无关的书，点燃梦想。明晃晃的太阳下，清晰的世界，总会让汉子惶惶不安。一顶胶壳帽遮挡顶板，一盏矿灯让巷道不再寂寞，唯有来到灯火交织的掌子面，闻着熟悉、糅杂着汗臭与煤味的乏风，让心灵安顿下来。捞起钢锹，左腿弓，右腿蹬，认真攉几铲子。或拿过手镐，朝着顶板的水平方向，刨出梁窝，然后，用手镐把往煤壁一杵，张开手掌，800（厘米）的镐把，200（厘米）的手掌，刚好够一个铰接顶梁的长度。抓起一根梁子，朝肩上一担，一头放进梁窝，另一头头插上销子与后一架缝合。整个过程干净利索，衔接得当，像跳水运动员落水时留下一个圆圆的水泡一样完美。

古古小

雪花与煤块，一个来自遥远的天国，一个埋藏于地层深处，各自以不同的形状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在这个飘雪的季节不期而遇，黑白分明，相互印衬出了各自的价值所在。黑，也能照亮世界。白，也会沉寂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