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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网记者 韩元俊
2月10日 农历大年初一 湖北随州一个小乡村
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块石头。说像一块石头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的坚硬和执拗,还因为他在子女面前一贯的刻板和威严。我们父子之间从来没有交心的长谈,更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现,因此,尽管他已经70多岁了,我却从没试图真正走进过父亲的内心世界,直到最近和父亲不经意间的一次对视,我才仿佛读出点什么,也永远记住了那双浑浊而无神的眼睛。
在春运客流高峰散去的大年初一,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从北京赶回湖北老家看望我的父亲,因为他一直说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这几年就在城里和乡下来回奔波,通常是清明节前回老家祭祖,春节前赶回北京一起过年。蛇年春节前,因为家里有些事情需要料理,父亲就留在了老家。
当我们的车子驶进村口时,在村口或蹲或坐着聊天的乡亲们都站了起来。我一眼就认出那个穿着黑色呢面棉服、戴着不土不洋绒线帽的人就是父亲。半年时间不见,父亲明显老了,没刮胡子的脸庞显得黑瘦,本就不高的身躯在灰黑色的外罩包裹下显得十分暗淡。
我们回来父亲应该是很高兴的。尽管他从来没有直接说让我们回老家看看,但是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村子里的粮食收购站基本废弃了,你们几个都把车开回来那个大院也可以停下。”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在农村劳作一辈子的他,内心很是希望我们这些城里的儿女能“衣锦还乡”,好让他在乡亲面前风光一把。
可是当乡亲们都簇拥过来,大声地和我们打招呼时,父亲却只是冲着我们微微一笑,朝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明显和别人拉开了距离,然后假装不看我们,从容地和那些说着好听话的乡亲们谦虚着。不过我看到他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顺手拉了拉棉服的衣角。
这半年,父亲一个人住在我本家哥哥闲置的房屋里。在农村,不论男女老少,只要算得上劳动力,基本都外出打工了,一个独居的老爷爷肯定是弄得满屋狼藉。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父亲从里屋摸索出一块分不清颜色的抹布就要擦凳子,我姐姐急忙接了过来,父亲就叫上我一起去邻居家借凳子。
我和父亲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默默地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父子之间的感情许多言语是无法表达的。想起刚才看到的满屋狼藉,我心底阵阵发酸,一辈子要强的父亲现在这个模样让做儿子的很不是滋味。可是在刻板威严的父亲面前,我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路上有一个不小的水坑,几乎挡着了去路,村民就在水坑里扔上几块砖头当作垫脚石。
“慢点,这个地方滑。”走在前头的父亲也没回头就这么提醒我。谁知当他伸出左脚踏上砖头时,砖头滋地一滑,父亲一个趔趄身体就朝后一晃,我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父亲半靠在我的肩上,自嘲地哈哈大笑,然后弯下腰扯着裤腿查看身上溅着的泥浆,又斜抬着头看了我一眼,恰好和我关切的目光对视,而他的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地从我视线中滑过。
也就是这次不经意的对视,我发现父亲真的老了,眼睛浑浊,有些凹陷的眼眶显得空洞无神,印象中的刻板和威严已经荡然无存,我的内心一瞬间就充满莫名的诧异和惶恐。
父亲老了,他坚强的外表很容易就被年迈的躯体击碎,那个一辈子要强自立的人真的到了需要有人照顾的年纪,在儿女面前,他甚至连掩饰自己的脆弱都无法完全做到。
父亲老了,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贯坚定、不容置疑的他开始用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了。
父亲老了。
来源:新华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