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旅游研讨：相互包容 彼此宽容 理性从容

李佳0120

尊敬的国家旅游局杜江副局长，

尊敬的成都市人民政府赵苗副市长，

各位领导，同志们，

在近二十载旅游教学和研究历程中，先后在饭店管理、旅行社管理、旅游经济分析和旅游发展理念等领域投入过很多的学术资源，也发表过一些或实或虚的所谓成果。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特别渴望触及却没有够自信的领域就是城市旅游。儿时在皖北的乡下长大，有一天到隔壁叔叔家串门，碰到陌生的一家三口，觉得他们穿的衣服、说的话语、用的物品哪儿哪儿都与自己熟悉的环境不一样。妈妈告诉我，他们是叔叔家的亲戚，是城里人，住在淮河那边的蚌埠市。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想啊，三十里之外的那片天空下面该是怎样美好的场景呢？如果有一天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可以走在梧桐树浓荫遮日的街道上，可以有冷饮喝，可以有公交车坐，可以有幼儿园上，该有多好啊！那时的城市对我而言，是每一位市民都幸福生活的美好空间。所以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季携一纸报道证走进那座城市，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感激之情。十年以后，在历经波折终于奉调进京的送行宴会上，友人说，等你到了北京就会发现那才是真正的城市，只要你有才华，有努力，有坚持，就会实现所有的梦想。那时的城市啊，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事业舞台。而今又是十年过去了，在感性生活的同时，也对城市慢慢积淀了一些理性的认知。方知个人的心路历程如同一片叶子，承载着整个森林的演化信息。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城市是统治阶级的政治堡垒。“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城市等级森严、结构严谨，对于普通农民而言，城市是令人敬畏和遥不可及的，是国家的权力中心和消费中心。伴随着工业革命释放的巨大生产力，城市开始成为了制造中心，也是商业中心和物流中心，大容量、高效率的流通体系将城市的工业制成品源源不断地运往世界各地。但在普通工人眼里，城市意味着劳累、拥挤、污染，是一个生产而不是生活的空间。直到后工业社会，服务业取代工业成为了城市经济的主体，城市变成全国的服务中心，城市开始亲近普通市民，成为了一种理想的生活空间。从旅游经济的视角而言，城市聚集着具有生活品味和消费潜力的中产阶级和市民阶层，是最为重要的旅游客源地，2011年的统计数据表明，我国城镇居民旅游消费占到全国的77%，发达国家的相应比重也均在80%以上。根据我的同事所做的《中国区域旅游发展年度报告》的研究表明，城市也是游客主要到访的目的地。英国的城镇旅游占到国内旅游经济规模的62%，远高于乡村旅游的17%和海滨旅游的21%。城市是如此地具有吸引力，以至于英国诗人塞缪尔•约翰逊感叹“当一个人厌倦了伦敦的时候，他也就厌倦了生活”。据保守估计，在我国每年30亿人次的旅游市场规模中，以城镇为目的地的占到21亿人次以上。城市还是旅游服务和集散中心。城市是航空、铁路、公路以及海运、河运的交通枢纽，商业服务和公共服务高度发达，所以游客的旅行过程主要表现为以城市为节点的城市网络内部流动。事实上，城市已经构成现代旅游业发展的关键空间支撑。当然，大量的游客到访及其消费增量，也持续扩大了城市服务业的市场基础，在有效降低市民生活福利的边际成本的同时，也带来了多元文化的交融和创新思维的碰撞。

2011年中国的城镇化率达到51.3%，这意味着有史以来我国的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我国的城镇化取得巨大成就并进入关键阶段。同时，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陆续跨过“服务经济”的门槛，服务业占GDP比重超过50%，城市的发展进入高级阶段，显现出后工业社会的特征。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研究讨论城市与旅游的关系是什么？如何确立城市旅游的发展目标？怎么推动城市旅游的可持续发展？无疑具有极为强烈的现实意义。

各位领导，同志们，

在我的心目中，一座优秀的旅游城市，首先是一座适宜居住和生活的城市，也是从点滴的细节上真诚善待每一位普通市民的城市。城市的现代化进程是老百姓方便行走、舒适享受的生活空间，可以聚集、相互分享的公共空间不断拓展的进程。而且，这里所说的老百姓首先是市民，而不是外来的游客。自己的老百姓都不喜欢，不热爱，却想通过市场的手段让更多的游客喜欢，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无论是多么优秀，多么知名的旅游城市，它的建设初衷，它的资源配置，以及它的服务主体首先都不是游客，而是市民。市民，惟有市民，才是城市的真正的主人。也是千千万万、代代相传的市民生活才形成了城市特有的气质。我们去看看巴黎、纽约、伦敦、东京、新加坡等世界著名旅游城市，无不是基础设施方便快捷，居民服务设施配套齐全，休闲生活丰富多彩的生活空间。正是那一栋栋的民居和公用建筑，一间间的酒吧、餐馆和咖啡屋，一家家的影剧院、商场、精品店，还有穿梭其间的寻常百姓，才是城市的真正魅力之所在。事实上，一个发自内心善待自己市民的城市，才可能真诚地款待异乡的到访者。有同事跟我讲过在香港问路的经历，警察不是简单指一下方向，而是拿出智能手机，尽全力用普通话给她详细讲解目的地的具体位置和路径。寻常生活客自来，正是这些日常生活的点滴相助，让游客有了真实的感动，发自内心热爱这座城市，并形成了最有效的宣传口碑。根据世界旅游组织一项针对西欧城市旅游者的调查，60%的旅游者获取旅游信息的渠道来自亲戚朋友、互联网评价和以往旅游经历，95%的旅游者采用普通市民的交通工具到达景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才一再强调百姓生活才是最好的城市形象。

一座优秀的旅游城市，还应当具有面向大众，发育完善的商业接待体系。受早期团队、观光和包价为主要特征的入境旅游的影响，我们习惯用“吃、住、行、游、购、娱”六要素来指代旅游业，其中浏览又成为重中之重。其实，在国民大众越来越成为消费主体的今天，在散客化和自由行越来越成为主要消费模式的今天，旅游活动已经与城市的交通基础设施、生产服务、生活服务和社会服务的每一个要素相关联。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再需要，也没有能力再要划分哪些设施是为市民服务，而哪些设施又是为游客服务的。那些相对成熟的社会服务体系在让市民幸福生活的同时，也是对旅游市场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我查了一下北京协和医院的年门诊量，接近440万人次，其中北京的常住人口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如果将其视为一个景区的话，在全国的A级景区中能排到第50位左右，且人均消费远高于普通景区。事实上，北京有52个三级医院，其市场规模更是极为可观。包括星级饭店、经济型饭店和民居客栈在内的住宿设施，包括地铁、公交车、出租车、汽车租赁在内的交通体系，包括米其林餐饮、星巴克咖啡、火锅店、早餐摊点在内的餐饮体系，包括百货大楼、专卖店、超市和便利店在内的购物体系，包括电影院、小剧场、街头集体舞在内的休闲娱乐体系，又有哪一个场所不是在服务市民的同时也服务游客的呢？反过来说，我们也找不出哪一个城市专门为游客建设，而拒绝市民分享的场所和服务。事实上，现代城市旅游的发展，正在从简单的城市地标观光游览，转向市民休闲生活的品味和城市文化内涵的解读。根据世界旅游组织的调查，绝大部分城市旅游者都参与了博物馆、美术馆、演艺、节庆等公众文化活动。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悠久的历史传统、厚重的文化积淀、承载地域特征的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固然需要传承，也要以更加开放的心态积极吸纳世界各地的现代元素。就像我们今天开会的成都，即是老人教年轻人不宜早入的“天府之国”，也是大牌云集的时尚之地。历史在前行，生活在继续，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我们都不可能只生活在过去，也不可能永远都向别人诉说自己过去的辉煌。

各位领导，同志们，

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说，“21世纪影响全人类发展的关键事件有两件，一件是美国的高科技发展，一件是中国的城市化”。在这一伟大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机遇面前，深层次的忧虑一直在困绕着我们。如何让城市成为行政中心、交通中心、生产中心和文化高地，我们已经积淀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经验和模式，但是如何让城市成为市民与游客共享的现代生活空间，应当说还在探索过程中。旅游业对城市的系统关注，从1998年创建优秀旅游城市开始也才只有十余年的时间。尽管时间不长，但是我已经能够感受明显的进步与突破。目前，提升游客满意度已经引起了主要城市党委和政府高度重视，成都、南京、延安、泰安等城市从大众旅游的客观规律出发，通过全市环境大整治、旅游管理体制改革、旅游公共服务创新、以旅游发展促进城乡统筹工程，成功实现了旅游城市向城市旅游的转化，取得了良好的成效。随着旅游市场的稳定增长和工作方式的持续创新，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中国特色的城市旅游发展道路正在形成。

我愿意看到更多的市长把旅游作为城市演化的全新视角，将游客需求纳入到城市规划与运营体系中去。一是游客的需求增量叠加到市的需求存量上去，统筹规划和建设交通、餐饮、娱乐等商业接待体系和游客问询、公共厕所、投诉救援、应急管理等公共服务体系。二是让旅游发展所带来的多元共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引领城市运营体系特别是公共空间的现代化转型，让旅游成为城市化全新的发展引擎。事实上，旅游与城市的融合发展在理论上是可言的，在现实中也是可行的。

我愿意看到更多的市长在发展过程中学习和借鉴国际国内优秀城市的发展经验，以更加包容的心态，在现代化进程中打造一个老百姓可以亲近的生活空间、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现实温暖。只有在一个包容的、自然的氛围里，游客才能放下烦恼和疲惫，轻松地融入城市并成为其中一员。记得一个刚回国的同事向我开玩笑，他说刚到国外时发现外国残疾人真多啊，每次坐公交车都要等上几分钟以便司机固定轮椅，博物馆、超市、地铁随处可见残疾人的标志。时间待久了才发现，外国的残疾人并不比中国多，只不过他们都上街了。包容，体现在这些点滴细节之间，不仅是残疾人，还有街头艺人、流浪汉、甚至乞丐，都是城市的一员，他们有权利要求城市以更加包容的心态善待他们。发展旅游城市并不意味着盲目地追求高端奢华路线，或者营造一个与普通市民生活相分割的旅游空间，而是依托本地市民生活打造一个可亲近、可感受、可触摸的生活空间。因为只有百姓的寻常日常生活才是可以亲近的，常态化的场景才是可以重复消费的。巴黎是世界时尚之都，并不仅仅是指巴黎有多少时装设计师，有多少时装发布会，有多少奢侈品牌。在巴黎的大街上漫步，看每一个路过你身边美女的穿着打扮，与每一个普通市民的交谈，品味每一座建筑物的精美外观，你才会发现，这种时尚之都的气质，实际上是漂浮在空气中的，无处不在。

我还愿意看到市长们在推动城市现代化的进程中，能够用更加宽容的心态构建一个市民与游客共享的生活空间。城市是一个活的生长的有机体，不能简单地把它作为规划作品。我们要尊重城市的自然演化，而不是人为的、刻意的经营。城市旅游不是搞好几个景区就可以得到游客的认可，而是用大服务的视角，优化生活服务、生产服务，包括商业接待和服务的整体优化。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已经建成了一百多年，但是每天仍然有大量的市民和游客在铁塔及附近的广场聚集，并不是因为埃菲尔铁塔的外观有了什么新变化，而是因为铁塔周边的文化展示、行为艺术、餐饮美食、甚至游行示威活动每天都有新的主题，即使是流浪乞讨者也不能简单地趴在地上，而必须展示一两门“绝技”。正是这些居民自发的丰富多彩的社会活动，赋予了这座铁塔鲜活的生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的埃菲尔铁塔会像什么样子。旅游城市的发展与演化过程，并不仅仅是高楼大厦的建设，同时也是整个城市社会生态的发展与演化过程。在这种发展的过程中，城市要有更宽广的包容之心，尊重城市的人性化发展，不应该去刻意地雕琢城市的细节，营造虚幻的城市“秩序”，却扼杀了城市最为真实和鲜活的社会生态本身。国内很多城市政府规定市中心的地标性景点或广场附近不让摆摊设点，甚至不让停靠出租车，随时有武警盘查站岗。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个网友画了一幅“城管来了”之后的《清明上河图》，北宋都城开封宽阔的大街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地鸡毛。这让我们在苦笑的同时也不禁反思，我们的城市管理理念是否还不如北宋？政府应抛开管理者的心态，更为细致地为提升游客的满意度服务，并将这种服务意识转化为全社会的共识。毕竟，当昆明长水机场滞留两天的游客拨通市长热线时，他们希望听到的不是“不归我们管”。

我还愿意看到市长们在城市建设和发展战略中，能够更多一些理性和从容。德国的科隆大教堂从1248年开始建设，由于多种原因直到1880年才完工，耗时超过600多年，但现在已经成为全世界哥特式建筑中的代表作。到目前为止，我国已有上百个城市提出要建设“国际旅游城市”的目标，有不少于30座城市要投巨资重建或者复建古城。相比之下，我们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我充分理解在有限任期的现实中，大家希望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可是也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历史感。 今人记得苏轼、白居易主政杭州的功绩不过是西湖中的两条堤，杜甫在成都也只是留下了一座草堂，谁又能忽视他们为城市发展所做的历史贡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