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静静地越过岗峦
12月1日,早6点半即起床赶赴武夷山大安源村。在铅山紫溪乡吃完早点,车便翻越赣闽交界的分水关,直奔约20公里的目的地。
过龙宫瀑再上溯,数里后折转翻过一座大山,此时车行驶在正在开凿的泥石路中,颠簸了一阵子,约10里地就到了大安源村。真是如桃花园一般环抱在大山怀中的山谷。修路的挖机和汽车的响声,更显得这一方水土的安静。下车大家就奔赴村庄而去。很好的阳光把山村的泥巴墙屋烧得很暖,稍远的山坞千树万树还在火焰般地燃烧着它的色彩,给平静的山谷增添了几分热闹。
在大安源有两条河溪,一叫小龙井,一叫大龙井。在一农家安排好午餐后,便直赴小龙井。
山口,两棵红枫树在阳光的轻抚下,显得十分精神。走入小径,一个峡谷便敞身而来。阳光被两侧大山遮得严严实实,立刻感觉到一股袭人的寒意。游览的路径还在建造当中。水不是很大,于是我得以在河溪中的石头上蹦跳。石头,大石头。黑色而沉默。石头很干净,走累了便坐在石头上休息。打量这一条隐逸的河溪。在大山的阴凉中的蠕动,曲折而委婉。石头滚动,气势磅礴,犹如从远古呼啸而来,使得山岳震动。河道的负载很重,这些时间的石头极有可能曾经胀破过河道。但现在石头平静地卧于溪中,像一座时间的雕塑。手触着石头,有些凉沁。练书法的朋友手捧着水在石头上浇写着狂草,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水写的狂草,被风凉干”。想到我处在一条古老而淡定的河溪里,隐晦的思索,旷大而阴冷。生命揣着各自的秘密在背阴的地方,被时间永无止境地鞭打和驱赶着,充满着阴郁,同时,我也会有突破阴郁的快意——在苍凉中,选择了自由和放纵。在河溪中,人是飘浮的。相对河两岸凝重而安宁的山,相对脚下奔跳千年的水更显得细碎和微茫。像山中的落叶一样,只稍稍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瑰丽或不瑰丽的影子,便被时间漂远,消逝于无声。
放下思索,我又会转过身来观水。水是山中的灵氛。石头的凝重,更显现出水的纤秀。水抱着石头又放开。水跳过石头,水挤过石缝,水从石底拱出。水漫漫地汇聚又浅浅地洒落,声音清脆。手伸入水,很刺骨。上溯,整条河溪之水在一个极大的陡坡上弹跳,陡坡是一整块巨石,石上披着的水千磨万击刻下的美丽的斑纹。想春夏旺水季节,大水肯定会在这里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水从上跃下气势肯定非常之大,声音定然在数里外的大安源村都能听到。现在正是枯水季,我得以在巨石上漫步,甚至躺下来听水看天,看两岸扶摇而上的树木。阳光总停在岗峦之上,给山岗画上了一个很明晰得逶迤而来又逶迤而去的边界。走了一个多小时,有些累了,便坐下来。我在自身的阴晦里跋涉得太久了。犹如巨峰挤压下的河流,在巨石的咆哮和水喷溅的泡沫中甩动着身体。我其实和山谷中背阴的河道何其相似?空谷浩大的阴凉仍然像草帽一样盖在头顶,仿佛故意考验我等待阳光的耐心似的。这阴凉像一位冰美人,对她既爱又怯于表达,胸口的压迫和内心的阴霾反复交织,既快乐又悒郁。
我立在巨石面前赏景时,阳光突然从左侧的山岗翻越了过来,先是一小束照在了河岸的右山,形成了一条光带。然后光带越来越大,越来越向河逼近。山谷因为有阳光,立刻鲜活起来。河岸的绿树丛中有一树红叶,被照得十分透亮。接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岩石上,仿佛能听到金属的回声。隔了一会儿,阳光便又洒进了深潭,只见深潭波光粼粼,水越深越碧,阳光逼退黑暗直透潭底,照得水底的卵石十分斑斓。阳光确是好东西,让景物一下子有了灵魂似的,比原来美上十倍。阳光把墨黑的溪河染成一条色彩的河流,使郁暗的树林披上斑斓的虎皮,使幽深的岩壁变得不再恐怖;阳光使隐逸的美得以彰显,使散发着腐叶气味的内心获得前所未有的敞现——我突然兴奋起来,在石头上纵跳,用小石头猛击着水——阳光也像一块石头,抛入大山中,立刻有色彩的飞溅!啊,造物竟如此神奇地通过阳光和色彩把全世界的温暖呈献给了人类,让人类天真得如孩提时代。同行很多人手握相机,不放过任何可以抒情的细节。
继续沿河溪而上,穿行在阳光或阴影里,继续体味山中阴阳交迫的迷惘和瑰丽。约行十里,想再进,无法翻过河溪中的一道石梁,便只好打住。看水从石梁上洒下来,像披在处女额上整齐的刘海,偶尔被风拂动,落在石头上飞金溅玉。便攀到岸边一石上,朝石梁张望,两人高的石梁,石色温润。石梁的上游,还是逶迤而来的水,在石头和树木的夹裹当中出入。再上只有阳光和碎金,只有大山的幽秘壁立,无法看得更远。于是我便把这里命名为水源地了,折回。数小时弹指间过去,进谷时还是九点多钟,现在已十二点多了。回途又继续攀岩、扳开树木穿行在光斑点点的林中,或在溪石上纵跳,惊破水中的斑斓的虎皮纹。有一位同行脚踩腐叶打滑,差点跌入深涧,还好有一道石坎将他挡住;有一位同行被岸旁呲牙咧嘴的杂木抽伤了眼皮,还好没伤着眼球。不经意的疼痛并不能减轻从体内拼命溢出的快乐,因为人给了自然的命名,自然却给了人无限——自然旷大而温柔地张开它的腹部,让人类得以舒展它的神经末梢,得以抚慰内心的沉郁,得以放纵地大喊大叫,像孩子一样从不顾忌一切。在溪谷,有人捧起水来把它灌入腹中大叫甜,有人躺在石头上做着各种行为艺术狂喊爽!人如果能把身体裂成无数块,那么谁都愿意把最重要的一块放置在这里,让它享受着这大山深处瑰丽的色彩,这温润的溪石,这直透肺部干净的空气和流云,这足以将内心的肮脏洗尽的洁净的水,这足以涤净人世烦忧的安宁。
回到大安源村吃饭,已近下午三点。大安源村的村民已很有生意经了,他们的饭甑是满满的,他们的桌上已有着足够的土菜让一群饥饿的肠胃散发出满足的饱嗝。
饭后再进大龙井,约行五里路,仍见溪水淙淙,森林幽深。据说里面有更大瀑布和更“有看头”的风景。游兴正浓,由于时间不够便不得不撤回。阳光在对面的山梁上照了一会儿,把尽染的霜叶和脱叶的树枝古朴得像油画一般地挂在那里。隔了一会儿,阳光静静地越过岗峦远去,于是,森林和山村便浸在冬日黄昏的微寒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