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姆电子罢免工会主席调查:9名工人与工会主席杠上了

沩水云飞

赵绍波在工会宣传栏前介绍工会近一年来所做的工作。这离去年5月27日赵绍波当选工会主席还不到一年。


赵绍波接受记者采访时表情平和。

公司楼顶，9名工人与工会主席杠上了

——欧姆电子罢免工会主席风波调查

9名工人站在楼顶，面对着他们的工会主席赵绍波。

楼下，警察、消防队、看热闹的，站了一大片人。

赵绍波说，有什么事咱都可以谈，别这样嘛。

工人说，你屁股坐在资方那边，我们不相信你。

这是2月27日早晨，坂田龙壁工业区欧姆电子公司发生的一幕。工人们被劝下了，但2月28日发出了罢免工会主席赵绍波的倡议。

这离去年5月27日赵绍波当选工会主席还不到一年。工人们告诉晶报记者，我们当初直选了他，现在有权罢免他！

赵绍波告诉晶报记者，过去的日子，他问心无愧。市总工会告诉晶报记者，“我们充分肯定赵绍波当选后所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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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绍波在工会宣传栏前介绍工会近一年来所做的工作。

第一根导火线

第一根导火线涉及22名工人。

“1月28日早晨刚上班，部门课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份《离职协议书》让我签。”涉事女工谷小姐向晶报记者讲述事情经过时说，协议的大体内容是，合同到期了，如果选择离职，可获得N加1的赔偿，所谓N，就是工龄期限，每一年工龄赔一个月工资，最后再加上一个月工资，就是N加1。“以我为例，我在欧姆干了8年，每月4000多工资，那么差不多可得到4万多的赔偿。”

谷小姐说，课长还告诉她，如果不选择离职，继续在公司干，那么将可能调动工作岗位。“我几年来都从事管理工作，调动工作岗位，意味着要重回生产线，就不好照顾孩子，想了想，就签了字。”

当天与谷小姐一样被叫去谈话的总共有22名工人，都是从事管理工作的。“大家都是法盲，没考虑签字的后果，当时又是一个一个叫去谈，没个商量，相当一部分人当场都签字了，剩下的29日下午都签了。”谷小姐表示，当时课长并没出示无固定期合同，还说继续干就调动工作岗位，吓唬大家，所以有诱导胁迫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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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罢免倡议的工人们散发的传单。

22名签了离职协议书的职工部分回家过年去了，节后回来大家见面一商量，总觉得离职协议签得有些不对劲，有人去找律师咨询才知道，这些人从2008年开始，已与公司签订了两次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按照《劳动合同法》规定，公司应与我们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可公司谈话时没有告诉可签无固定期合同，有欺诈之嫌，而且就算签离职协议，也属公司裁员，赔的应该是2N加1。

工人们炸锅了。

2月25日，10多名职工去公司找日方管理层交涉。总经理香川英司带着公司人事部长与工人谈判，从上午9点到下午，无论工人怎么说，香川英司始终坚持：按已签的离职协议办，离职走人。后来又说，大家还想回来上班吗？那就签无固定期合同，但他要和公司管理层商量，第二天才能回复。

据参与了与资方谈判全过程的孙先生讲，第二天再去找公司要结果时，在工会办公室等了一天都没有人理睬，27日早上6点钟，他们总共9个人爬上公司楼顶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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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姆电子公司。

两根导火线相撞之后

第二根导火线涉及38名工人。

据涉事的工人孙女士讲述，2月6日，公司开始与包括她在内共38名合同到期人员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提供了《续签劳动合同意向书》，承诺员工在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的次月开始底薪提高10%，且在签订新合同之后员工个人提出离职的可以获得3个月工资。

“我们中有13位员工签署了该意向书，并且部分人已签署了该内容的无固定期限合同正式文本。”谷女士告诉晶报记者，临近2月底，员工们却发现公司所提供的新意向书文本与2月6日所出示的版本不符，其中无任何提薪内容，只有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的决定。

与此同时，公司还要求收回第一批已经签订的合同意向书，不承认其内容，同时强迫员工签署公司单方面修改、对工人明显不利的所谓新意向书。“对于公司出尔反尔、单方恶意修改合同意向书、损害员工利益的行为，我们多次向工会求助，要求介入处理。工会主席赵绍波不仅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私下劝说员工签署公司单方修改的合同。”谷女士说，欧姆工会作为深圳163家工会直选的典范，理应起到维护工人合法权益的带头作用。“可我们自己选出来的工会，却帮助老板对付我们，这让我们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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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根导火线，在2月底不经意间撞到一起，在欧姆公司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也将欧姆工会主席赵绍波推上全国关注的风口浪尖。

28日起，欧姆公司两批涉事员工，发出《罢免工会主席建议书》，并在公司门口寻求员工签名。

据涉事员工林先生告诉晶报记者，他们的罢免工会主席倡议书总共得到106名员工的签名。“我是走上楼顶的9名员工之一，也参与了去年3月29日的罢工活动，是我们一手把赵绍波推上去的，但他令我们太失望。”林先生说，赵绍波上任后，除了这次，还有不少事让工人们失望，一是当初工人罢工时提出的12条要求，大多都没落实；二是去年8月工人提出高温费补贴，他不理睬，最后是工人通过劳动仲裁才得以实现；三是工会财务管理不透明，去年公司组织员工外出旅游，未经工会委员讨论通过，就答应从工会经费中拨出1万多元作公司经费，其实这笔钱本应由公司出。在那次旅游采购中，也违反了采购规定。

据工会委员陈宗禹讲，往年旅游，费用都由公司出，去年可能是因为公司经营出现困难，赵绍波才会考虑从工会经费中拿钱。据赵绍波讲他是请示了上级工会，得到肯定答复后才答应公司的。“但他是先答应公司，然后才召开11人委员会议告诉大家，虽然大家不情愿，但考虑到他已答应了，最后还是同意，但告诉他下不为例。他也就此作了检讨。”陈宗禹说，那次旅游采购，按工会规定是在沃尔玛采购，因为沃尔玛当天没东西了，赵绍波才临时决定在其它商场进行采购，当时主要是买些烧烤用的材料。

陈宗禹还向记者透露，他也是去年罢工的组织者之一。当时直选工会主席时他得票最高，75名职工代表，他得了73票，赵绍波是40多票，可能因为他一向敢和资方据理力争的缘故吧，所以在工人中有些威信。“我本身干的是保安工作，又没有文凭，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当主席将来与资方沟通起来不方便，所以就力推赵绍波，自己只出任委员。”陈宗禹认为赵绍波和所有工会委员，都缺乏工会工作经验，所以在处理一些事情上可能达不到工人预期。“也可能赵绍波本身为人相对稳重，胆子也小了些，缺少点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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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事工人龙先生忽然怀念起去年直选时被罢免的前任工会主席李世忠：“他是部长，赵绍波只是个课长，部长说话肯定比课长更有分量，更易影响资方决策，再说李世忠也比赵绍波敢说话，这次要是由李世忠与日方交涉，也许结果会比现在好。”

见到陈宗禹等人是3月13日，告别时陈宗禹告诉晶报记者，他在欧姆干了8年，本来可签无固定期合同，但他不打算干了，准备下午四点去公司签离职协议走人。

赵绍波的甜酸苦辣

“工会不是主席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11名委员，什么事都要开会通过。”3月13日清早，赵绍波在欧姆工会会议室告诉晶报记者，他在欧姆电子是双重身份，一方面是制造课长，同时又是工会主席，前者是本职，后者是兼职。工会主席的工作难度远远大过他的本职工作。因为是兼职，工会许多工作只能在下班后进行，他和委员们付出了比一般员工更多的艰辛。最近职工维权事件发生后，他因大多时间忙于协调处理及应付各路媒体，两周未进车间，制造课的工作拉下了不少，作为课长，他得负主要责任。“我和委员们都是第一次从事工会工作，缺少经验，可以说是边走边摸索，可能一些事处理得不能让员工们满意，但我们确实需要时间。客观讲，我们是公司第三届工会，业绩还是远远超过前两届的。”

“22名工人，业绩都不太好，公司去年经营发生了困难，于是1月下旬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希望与22名工人协商，愿意合同到期后离职的，可以给N加1补偿，愿意留下的，可签无固定期合同。”赵绍波说，当时各部门负责人与工人商谈时，出示了《离职协议书》，虽未出示无固定期合同，但明确告知了，工人称“未告知可签无固定期合同”并不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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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底工人们找到工会时，我还是一头雾水，因为他们签字时并未通知工会。”赵绍波说，后来他去找资方理论交涉，资方拿出了工人们签字的《离职协议书》，他一看就傻眼了，工人们白纸黑字签了名的，让工会怎么交涉呀？大家都是成人，签字时怎么不多考虑一下？工人们如果推说考虑一下，然后向工会或律师请教，不就省去现在的麻烦了？工会维权也不能无原则界限。“我回来跟工人说交涉无果，他们就发火了，说工会没用。”

“当时工人跟我说他们咨询了律师，我说好好，那把这个律师请过来，我当面向他请教，如果可以，工会可以出资聘请他作谈判或仲裁的代理律师，但律师始终没来，后来他们拿来了律师事务所咨询费用发票，工会就报销了1000元的咨询费。”赵绍波第一时间把情况报告给社区和坂田街道工会，希望从速介入协调。很快从社区、街道、龙岗区到市总工会都派员介入，与资方展开谈判。后来发生了9名工人上楼顶的事，当天他们给媒体都打了电话。资方之所以态度强硬，不答应工人要求，是因为工人们都在《离职协议书》上签了字，资方认为合法有效。最后各级工会与资方协商的结果是，走法律途径，通过劳动仲裁解决。

“38名工人的事，资方称发错了意向书，那么说明其的确有过错在先，就必须为过错埋单。”赵绍波说，他与各级工会一起，与资方前后进行了5次谈判，考虑到资方确有经营困难的情况，最后达成一致：想继续干的，签无固定期限合同，资方就过错向工人每人赔偿1000元；工人不想继续干的，拿N加1补偿离开，“此后，38人中，有23人选择了离开。”

对于工人的罢免倡议，赵绍波表示是工人的权利，一切会按工会法规定办事。但对106名工人签名表示质疑：“据我所知，签名的人里有的在外地，还有一个是我部门的同事，但我发现笔迹根本不是他本人的。”他也同时承认，这次风波暴露了他作为工会主席工作的不足，对职工的情况了解不够，没有及早主动介入处理，以至处理过程被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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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门说法

市总工会肯定欧姆工会

“这次欧姆电子罢免风波，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好事，撇开事件本身是非，起码说明工人维权意识比以前更主动，找工会、找媒体。对企业工会本身来说，也是一次锻炼培训。”市总工会基层组织建设部部长古成表示，2月27日涉事员工登上楼顶事件发生后，市总工会第二天就全面介入，与工会委员、资方、涉事不涉事的员工都见了面。

据他了解，去年选举以来，欧姆电子工会做了大量工作，比如建立职工企业沟通机制、工会财务制度、修订员工手册，现在还正在着手建立职工薪资集体协商制。对赵绍波的工作，市总工会还是肯定的。调研中不少职工也表示“赵主席挺冤的”，这些职工动议罢免赵绍波，主要还是基于利益诉求，提罢免议，是想引起媒体和社会关注，有炒作的想法，不是正常心态下的行动。“下一步是否启动罢免程序，按工会法规定还是要由欧姆工会委员会来决定是否提出罢免案。”

“日资企业对工会工作的认识还挺充分，香川真司总经理日前专程来市总工会沟通，讲到日本工会一般都是每年12月集中反映员工诉求和问题，而欧姆工会赵绍波动不动就找他交涉谈问题，没有规律性，希望能借鉴一些日本工会经验。”市总工会法律部部长李莹表示，22名员工事件是在劳动合同到期后，双方协议终止劳动合同关系，并非经济性裁员。企业违法解除或者终止劳动合同，按劳动合同法规定应赔2N，经济性裁员的经济补偿是N。但在这次纠纷中，资方口头告知了“可签无固定期限合同的事”，但没有出示合同，管理人员也是引导员工拿经济补偿走人，做法上有些“不地道”，但选择权还是在员工，而员工自己在那份《离职协议书》上签了字，所以下一步劳动仲裁结果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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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名员工的事，据企业讲本来是准备给工龄满10年以上的员工，除了签无固定期限合同，还要上浮10%工资，但工作人员发表时发错了，发生这种失误很低级，但也是有可能。”据李莹部长透露，最终的处理结果，除了双方约定的处理办法，企业也承诺当工人工龄满10年时，将上涨10%的工资，并会在员工手册中载明。

采访中也有欧姆员工表示，赵绍波维权不力，可能与其拿企业工资有关，“拿人的手短”，在维护员工权益与资方谈判时底气相对不足，不便与资方硬碰硬。如果把企业工会人员搞成专职，由政府发工资，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对此，市总工会并不认可。“企业给工会人员发工资是法律规定，没什么可怀疑的。理光公司、沃尔玛、盐田国际、奥林巴斯等工会都由企业发工资，但照样在维权上做得很好，还都建立了工资集体协商机制。”李莹表示，欧姆电子工会的确存在工作经验不足的问题，但这是成长中的问题，下一步工会成员应进一步积累与企业沟通的经验，不断提高工作能力。市总工会已跟香川真司总经理正式提出，要给工会人员辟出专门时间接受培训，提高自身专业能力，香川真司已表示认可。“欧姆电子工会也应从本次事件中汲取教训，今后要加强与员工沟通，对员工诉求应有预见性和主动性，有事发生应主动及早介入，同时也有义务让员工理解明白自己的维权底线。”

来源：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