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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福生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1970年，我正在苏北一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时间，我们这些连生活几乎都不能自理、一群独在他乡为异客的学生，有的因想家想得寻死觅活，有的干脆跑回了城。而此时，一封家书就是一根牵挂两肠的纽带，一句问候就是一团暖人心扉的火焰。在度日如年、枯燥无味的劳作中，知青们最盼望的莫过于生产队干部扯着嗓子高喊“小X，你家来信了”的激动了。
1971年的9月，天高气爽，满地金黄，正是农民欢天喜地的秋忙时节。而“大丰收”带给我们知青的却是一大堆倒霉的山芋。一天上午，我正心不在焉地切着作为冬季主粮的地瓜干。虽然手中“咵、咵”地削着，但心中想着的却是爹娘。一不留神，锋利的镰刀头把手指肚蹭去一块，顿时鲜血如注。正疼得呲牙咧嘴的当儿，生产队会计从公社赶来，他嘴里喊着我的名字，踩着田埂“piapia”地跑过来，塞给我一封信和一个捆得像砖块一样的东西。一看信封上那熟悉的、小学生般歪歪扭扭且又十分认真的字迹，我不由心头一热，竟忘记了手指还在流血。赶紧拆开，薄薄的两张纸，却洇润着涓涓母爱……
“我远在天边的儿子,娘好想你。儿啊，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19岁生日？”刚看了一行字，我的眼眶就湿润了，“生日？娘要是不提起，我还真给忘得一干二净。”我强忍着即将流下来的眼泪，仔细品味着一个革命母亲对儿子的教诲。
“娘及全家人在远方为你祝福，祝贺你已长大成人，正在独立地生活、磨练。儿子，想我19岁时，都在忙着打日本，谁还记得‘生日’是啥样？像你这般年纪，早就扛起枪杆子去打鬼子去了……
儿子，娘半月前接到你诉说苦衷的来信，娘心中十分难受。儿子，农村的条件比不了城市，要记住，咱们全家都是农民出身。你说你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这就是进步。你大姨哥的故事你没忘吧？他十几岁就跟着你八路军的爸爸东征西战，两条腿都快跑断了。如今你也到了那个年龄，你和大姨哥比，谁苦？”
我的亲娘耶！我都那个样子了，娘居然还给我上“政治课”！唉！也没办法，谁叫老人家是思想觉悟高的街道干部呢？埋怨归埋怨，我还得忍着痛含着泪继续看信。
“你来信哭诉农村生活的艰苦，说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这是不对的。你不该自暴自弃，失去起码的自信，难道娘没在农村生活过？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高兴，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孩子，你要听娘的话，要坚强，要学会生活，要学会做人。
还有，你来信说很想要一本字典，这很好，年轻人不要整天胡思乱想，耕种之余要琢磨着多学一点文化知识才是正路。记得你上学时为了和哥哥争一本字典，没少挨打，那时穷，娘实在没办法。这是你爸爸戒了烟，托朋友从省城给你捎来一本《新华字典》，作为对你生日的祝福，这次你该满意了吧？”
越往下看，我心里越难受，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倾盆也似落下，最后竟如婴儿般趴在地里大声哭叫起来，引得满地里削山芋的社员都用诧异的目光瞅着我。生产队长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忙飞奔过来问究竟。当他看到我淌满鲜血的手上拿着一封已经快浸满血迹的家信时，这位善良的老人明白了，也情不自禁跟着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让人牵肠挂肚的话我算是体会的不能再深刻了。是的，人活在世，就该有理想，有志向，更应该有志气。而志气需要毅力，需要信心，更需要有战胜自我的恒心，想到这里，我忍着疼痛，抓一把滚烫的沙土敷在伤口，闭上双眼，回忆着娘慈祥的笑容，想象着娘这会儿正为一大家人在忙活着什么……
许久许久，手指的剧痛才把我从幸福的回忆中拉到现实……
“儿子，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大人了。全家人都希望着你能在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还有，你东北的大姐（就是我最想见到的，15岁入党，当妇救会长的大姐）中秋节也要回来看你。记住：回家时一定要先写信，我们去接你，别忘了！”
信的落款处有几滴泪痕。我想那肯定是娘在灯下一笔一划写字时落下的。于是，我的心再一次地收紧，眼泪止不住地又流了好大一阵子。
转眼40年过去了。70年代中期，我从农村返城进了铁路企业。在以后的工作中，这本《新华字典》成了我学习的良师益友。也可以说，在我所有的家当中，唯这封家书和字典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珍藏之物。因为在我饱受人生挫折之时，是老人的一番劝慰激励着我勇敢地面对人生，把我从极度的烦躁和绝望之中拉了回来，也正是这一纸书信让我受益终生。它不仅是父母给儿子最好的生日礼物，也是激励我怎样做人的最好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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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6: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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