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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老家,就想起村东的那条河,它像是一条与时光永不脱节的纽带,遐思时生生牵着我,一直走到记忆的最深处。
小河很窄,从村的东面逶迤而行,滑过一条流畅的弧线,便径直奔向远方。它没有名字,也没有确定的源头。早年间雨水充沛,一场雨下来常是沟满壕平,所以那时节小河的水位从来都没引起过村民们的担忧。
河水波光粼粼,毫不吝惜地滋养着沿岸的生命。岸边的树木高大蓊郁,草丛里的蒲公英开得极为鲜亮。每天清晨,村里的乡亲便会担起双桶到岸边挑水,桶挂在担杖钩的抖动下吱呀作响,清亮地把缱绻梦中的小村唤醒;老饲养员赶着牲口走到河边,从领头的枣红马背上解下水桶,“呼啦”一下打满河水,马儿聚过来,喷着响鼻,按长幼排序依次喝水。小马驹总是很不安分,从河边叼起几棵青草,略嚼几下,又撒开四蹄远远地跑开了。当梧桐花开满院落的时候,到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多了起来。她们喜欢扎堆,家长里短地乱扯一气,目标总瞄准那些待嫁的姑娘,荤素搭配地调侃一番,常羞得脸皮薄的姑娘人面桃花,端着脸盆急急逃去,河水溅湿了裤脚也不去打理,见此光景,河面上便漾起放浪的笑声。冬天,冰封的河面是孩子们的乐园,打陀螺,滑旱冰,常常玩得不知朝夕。
像是从来都不经意端详过的一位亲人,当有天用心凝望他时,却突然发现他已人到迟暮——河水是在村民的漠视下逐渐枯竭的,持续的干旱使得河床裸露,沿岸的村庄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出动,用扒网打捞浅水里的鱼虾。等日头耗尽了小河的最后一洼水,村里最为年长的老姥爷也不禁望着裂口的土地感叹:旱了蚂蚱涝了鱼啊!但也许那刻,连鱼籽变成的蚂蚱都伏在黄叶的庄稼上打蔫,失去了河水的滋润,一切生命在焦渴的状态中变得浮躁而脆弱。对于息息相关的生物链之说,村民无心体察,他们只能在河床上挖出一口口土井,依此解决日常饮水的供给。
盼望的是下场透雨啊!如同京剧中“急急风”的锣鼓点,豆粒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来了,敲得门前的瓷盆叮当作响。雨布早在乌云盖顶时撑好了,中间搭一木棍,雨水很顺从地自雨布泻下,流进木棍下端的水桶里。未等桶满,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这“无根之水”倒进缸里,被雨浇得浑身尽湿也满不在乎,那感觉俨然是非洲草原上久旱逢甘雨的斑马,兴奋地在雨雾中撒欢儿。小河不再寂寞,沟壕、街道……各路水流汇合成涓涓溪流,向河床奔涌而来。那段时间,沿岸的村民重又喝上了河水,只是水位很低,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湾了。有时水面上还漂浮着马粪、烂菜叶,在清风的遣送下悠悠打转。囤积的河水如同陈腐的日子,很快便已变质。不久,一项大型工程破土动工,随后,村里告别了与骡马同饮一河水的时代,家家户户接上了自来水。没有源头的小河在季节的转换中苟延残喘,雨季积存下的雨水往往等不到开春便蒸发殆尽。到河边的人少了,那条被村民踏出来的路隐没在芦苇丛中,逐渐没了踪迹。
继而附近的工厂像雨后新发的青草,攒着劲地疯长,蓝天的双眸不再清澈。不知道这对于已喝上便捷水的村民来说,这究竟是幸运抑或不幸?如今村东的那条河被土坝隔成一个四方水塘,成为海鲜的育苗基地,塘中用水也改做卤水了。回老家时,我常领着儿子到塘边散步,在偶尔飞过一只蚂蚱时会盯着模糊的落点出神,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一切都回不去了。而河水潺潺的流动声却分明从过往里传出,和着孩子们澡洗时的欢笑,清晰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