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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新闻就像戏剧:乡干部若干,“整治”乡里,13岁少女,泼水(抑或倒水),手铐,游行(5月27日《四川日报》)。
仅仅几个恰逢其时的关键词,便相当自然地完成了契合传统元素的戏剧唱本预设。理性者或会马上祭起公权、私权对垒的理论,抑或公共治理的宏大命题;而道德论者则也会自然地弹起“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传统乐谱。只是苦了几位无辜的当事者,生生创造了如此一个外在看来颇具矛盾张力的话剧,供人观瞻论足了。可又当如何疗救小女孩未成年被铐的潜忧内伤,基层干部“文明提携,反遭羞辱”的委屈这样具象的困顿之局呢?
而事情的缘起,据说源自一个谓为“多彩”的“文明行动”,目的是要整治街面建筑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占道经营、撑棚架伞、乱停乱放、街道脏乱差的种种问题,旨在“取缔马路市场,严禁公路两侧摆摊设点、撑棚架伞,蔬菜水果一律进农贸市场交易”,可是最后何以弄得个“小女泄愤,手铐相待”这样不文明的吊诡之局呢?
前些日慕名去了趟名闻遐迩的浙江乌镇、西塘,游兴之余颇有体会。
一则不奇。所谓七八老宅毗邻成排,一径古巷穿厅过堂,小桥舟楫,游人如织,流水相伴。此情此景,已逾而立或年届而立者多半并不陌生,想来儿时也曾在小院深墙环伺的热闹青石板路上光着脚丫儿走过,听那屋檐悄垂的雨滴,嘀嘀嗒嗒地落在青石板上哼唱;等待喷香的卖糕货郎悠长迷人的叫卖声儿;看那密密麻麻的蝈蝈笼子垂挂到遮住了小贩的扁担板儿;还有丁零零敲着响铃喊着劳驾穿行而过的自行车……寻常巷陌,喧闹市井,安详人家。
这是多么熟悉的儿时记忆,何曾消散。
二则痛惜。何时这样的儿时记忆竟成了彼岸黄花,以致于要千里迢迢大费周章地“回”到这个远在浙江的“故乡”,排着队、花着钞票地流连忘返、啧啧称奇呢?可即便是被如此完好维护的几条老街巷陌也难掩其尴尬了,作为“小桥、流水、人家”范本的这几个故园,其实已失去其普遍存在的意义。为旅游招牌包围的外墙外,已然是空旷的马路,伪欧式、美式、中式、哥特式、巴洛克式的楼宇庭院,相同的小商店、超市、卖场,突兀排列的各式小轿车,一入夜,除了昏暗路灯反射的惨白路面和些许标准化街边门面外,一无所有。“现代”化的范本已经碾平了个性,以致于你一旦出了乌镇、西塘的指定旅游景点,就难以研判自己是在中国的哪里,因为哪哪都是一样的了。
我想起那幅不朽的《清明上河图》长卷,想象那幅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拥挤无序的画面:
高大的城楼,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遍布街畔的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俯首可见、扑面而来的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充盈街市的医堂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扎在门首的“彩楼欢门”、市招旗帜;满街满巷游商行人,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大家闺秀、托钵僧人、听书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还有穿行其间的牛车、马车、骆驼、人力车、轿子、桥下的舟楫……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倘若让现代的市政当局来看,只怕会立即露出“这成何体统”的大不悦来咧!这可是富甲天下、无出其右的大宋帝都啊,这也太脏乱差了,不文明!瞧,定性总是分分钟的事儿。如此一来,千年前张择端老大人的名画只怕得重新构思了:一水笔直无人八乘马车大道,一众一二品大员专车整齐毗连;大街之上皆锦袍亮甲带刀侍卫,小巷高桥,人丁稀落,舟楫之上皇亲贵旗皆飘;唯有城中一隅,稍露风骚,无他,唯此指定场所才能言商——不知如此画卷,表现的是何等文明美学呢?
想起多年前,一次近郊乡村游,行前仍是怀着儿时村童的幻梦赶去的,同行者甚或早已设想了幽静的宅院、清香的野草、静谧的星空、禾稼间悄落的余晖诸般桥段。未始料,甫下车来扑面而来的是沿山而建的整齐水泥大路,临街毗连的类宾馆化民居、杂错其中的各式现代广告牌、挂着都市牌照不时急驰而过的小车、临水杂乱搭建的众多所谓娱乐设施、动则呼啸而来的“商业”马队(给钱骑马的娱乐项目)、吊着歪斜手写体的价目牌号……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人感动,恐怕只有这些“旅游产业设施”背后未被这蹩脚商业文明征服的青山了。
我们的文明怎么了?难道所有的秩序和文明都需要复制柏油马路、大楼宇、大商厦、豪车、路灯、门面房、垃圾箱、广场、停车场这样一水划一的国际大都市元素才能自洽,以至于这个偏居西南的小县小乡也不能免俗,落到个“红色预警”必须整之而后快的境地?
不想只是怀念那些温润的彼岸乡土,旧时院落、小径人家、商贾熙攘、人头攒动,乡民的热络、嘈杂、微小的狡黠、偶尔的嗔怪、隐隐地唠叨,也许脏些,也许乱些,也许有碍某些人的观瞻,但那是生活,自然的生活,没有成建制、划一的人为观感生硬、粗野、一次性地挤进来,没有填得满沟满谷百无聊赖的人造景观。
在这出话剧背后,是被忽视的乡土文明美学和生存价值。需要尊重、体认、反思和耐心地呵护,而不是手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