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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辞世14年了,很早就想写点怀念父亲的文字。可是,每当拿起笔来就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致使泪眼模糊而写不下去。
其实,每个人都会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我却因为13年前不经意的一个疏忽,导致了无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了父爱。
在我蹒跚学步时,父母都是教师。学校里有一台自行车,当时是乡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我闲来无事,便常蹲在车旁,将后轮摇的飞快。有一次,由于车速过高,车子竟向我倒了下来。幸好被套在车三脚架内,没有造成大的伤害。然而,伸展出去的右腿却被斜梁砸中。有位老师扶起了车子,并向母亲告发了,我强忍疼痛,尽力纠正着走路的姿势,微笑着向母亲说:“没事儿,一点儿也没砸痛”。
谁知过了很多时日后,腿却痛了起来,行走也不顺畅。起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很长时间也没治好,右腿却逐渐变瘦变短。父母带我到周边几个大城市治疗,最终确诊为骨结核。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为了给我治病,父亲变卖了家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治病上,甚至过年一斤肉也舍不得买。也曾有几个除夕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有一年冬,父亲带我看病回来,县距乡村家里有35华里,为了节省5角钱车费,父亲背着我,踏着尺余深积雪,艰难地向村庄挪动着。当时我还小,觉察不出父亲的艰辛。父亲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问我说:“等爸爸老了,你能背着爸爸走路吗”?
我惊愕地说:“你那么大,我能背动吗?再说我自己还不能走呢”!
沉闷了片刻,父亲又说:“那我背你还有什么用呢?不如现在就把你放在雪地里,我自己走回去多轻快。”
“你把我放在这里,不得冻死我呀?你又不是不能走路,为什么让我背呢”?我急切地说。
父亲再没有再作声。
有一年的秋天,吃午饭时,父亲拿出从地里拾来的被抛弃的细小萝卜,却又连一点盐也没有。母亲找来鸡窝里仅有的四枚鸡蛋,只好让我拿去卖掉买点盐。我双手扶着膝盖,一步一步挪到供销合作社,不想被门槛绊倒,鸡蛋都碎了。我又气又急,一时也爬不起来,这时,合作社对门有个理发店,师傅姓孙,乡亲们称之为孙剃头。他快步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本不想说出家里的困境,但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孙叔叔明白原因后便买了盐,并将我抱回家。(孙叔后来搬外地去了,我长大后打听到老人家已过世,恍惚记得他有个女儿叫孙凤琴,亦不知所在。)
后来,真是山穷水尽,再也没有能借出钱的地方了,也没有能变卖的东西,父亲决定退职,要出退职金好继续为我治病。
县领导听了父亲的要求后说:“你把退职金花完了还打算怎么办呢”?
“那我就尽了最大努力了”。父亲无奈地说。
“那好,再把退职金借给你,用完后,就安心上班吧。。。。。。”!
拿到退职金后,父母再次领我来到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院的教授们要给我做刮骨疗毒,就是把大腿卸下来,把股骨头软骨刮去,然后再缝合上。
另外,还有三个条件让父亲签字。一是生死不定;二是治疗期间大人不得在医院陪护;三是如果活了,肯定残疾。
母亲一字一字地观察着这几个条件,不无辛酸地问:“儿子你怕么”?
“不怕”。我坚毅地回答。
“治好了也是个瘸子”。母亲忧心忡忡地说。
“能在合作社门前修鞋就行”。我满怀信心地回答。
“儿子,你怕死吗”。妈妈又问。
“不怕”。我鼓足勇气地说。
“你如果死了会怨恨爸妈吗”?妈妈一直问个不停。
我满含辛酸地摇了摇头说:“不会”。
妈妈又说:“儿子,咱不治了,咱死也死个整个的,回家吧,你想吃啥妈就给你买啥好不好”?
想到同村一个患同样病,比我大的男孩已不治身亡。我满怀悲愤含着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妈妈听了后,快速地抱起我,大步走出了医院。
在回家的火车上,恰巧遇到一位同村老乡,他问父亲全家干什么去了,父亲说了看病的过程。他却说:“啊呀,我舅舅就住咱县城,是专治这种病的神医呀。我写个条子,你们拿着去吧,保准手到病除”。
下了火车。父母轮班抱着我,按地址找到了神医家。
一进门,老神医正端坐在大堂,虽已耄耋之年,精神依然矍铄。花白胡须,半尺有余。见我们进来,未及父母开口,便说道:
“哎呀,这孩子腿有毛病”。父亲一听,赶紧拿出国语教师的特长恭维道:
“真是神医华佗在世呀,一见孩子就知道腿有毛病。几年来,我们去过多少大医院,见过多少专家教授都没能治好……”。
谁知,话未说完,神医却翻了脸。“出去,出去,你们去大医院好了,请专家教授去吧!找我这巫医神汉做什么”?
就这样,连推带搡,把我们赶出门外。父亲不知所措,母亲大颗大颗泪珠落在我的
身上。
这时,我要求下地,母亲没好气地说:“添什么乱阿”?将我放在了地上。我爬到神医的门口,给神医磕了两个头说:
“爷爷,救救我吧,大医院治不好我的病,如果您不给我治的话,我就回家等着死了。我们是在火车上听你家亲戚说能治好我的病的,求求你救救我吧,爷爷”。
神医起身将我抱起,冲着门外说:
“你俩口子进来吧,还是文化人呢,真不如这孩子,今儿个,冲着孩子,我收治了”。父亲一听,赶紧检讨,千恩万谢。
吃了神医每付五元钱的药,半年后逐渐好转。后来,父亲为神医制作了牌匾,顾了乐队,吹吹打打,绕城两周,为神医扬名。
谁知,文革时神医被抄了家,家产被拿去展览。据说,钱用麻袋装着,金砖像麻将一样摆那么长,金条像钢筋一样成堆,牌匾,布匹,猪肉不计其数。珍珠,麝香等名贵药材更不在话下。
唉!社会的变革,部分人的命运就会被改变啊。若干年后,老神医曾两次来我家求帮,希望帮助他一些生活费。每次父亲都尽可能向左邻右舍多借一些钱送给他。
改革开放后,父母皆已退休。在县城里开办了学前班,凭着扎实的功底,教过的学生,多数都能考上一流大学而远近闻名。经常有县市领导写条子,打电话送小孩儿来上学。父母用办学赚来的钱为我们办婚事,补贴儿女们的生活不足。
忘不了那年12月中旬的一天深夜,我忽然觉得右侧腰背闪过一丝凉意,随即便是刀割一样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呼天喊地,翻来覆去,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妻女吓得六神无主,便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打车将我送到人民医院急诊室。
半夜里来了急诊,很快便围上许多人,父亲急切地打量着他们,发现没有大夫,原来都是买血的,见我不需要输血,转瞬间便都消失了。父亲左一趟敲门,右一趟找人,好歹算来了个大夫,简单问了问:“可能是肾结石,做个彩超去吧”。大夫的工作完成了。
我的天啊……,还得等天亮去超生室。
父亲象走马灯一样。挂号,划价,交钱,找大夫。我好不容易挣扎到超声室。等啊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汗水从检查床上流到了地上。
总算来了大夫,结果是急性肾结石。我又挣扎回急诊室,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打了一针强力止痛定。
父亲把我送回家后,去药店买回了消石的,扩张泌尿系统的,以及利尿的等一大包药。
我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全部吞下去,多喝水。七八个小时后,不痛了,竟然这么快就好了,但心却有余悸,担心还会再痛!想不到,这竟是父亲对儿子最后的庇佑。
时隔几日,父亲心脏有些难受,睡不着觉,要去医院看看,那几天单位正忙,我便问父亲能否自己去医院,父亲说能。也许,这就是给父亲看病的最佳时机?
也就是那年的最后一天。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去看看父亲。上班时,便绕到父亲家,见父亲推着自行车,正要出门,他见我过来,便站在大门口等着。我远远望见父亲嘴脸似乎有些歪斜,而且像有朵黑云飘过面颊。顿时,一种莫名的心烦意乱震荡着我的周身。快步走近父亲,仔细观瞧,却又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我便替父亲系好扣子说|:
“路这么滑,天又这样冷,年龄大了,就不要骑自行车了吧!”
父亲说|:“我身体棒着呢,没事。自行车不骑也行”。见父亲徒步去街里了,我喊了声:小心车辆---。心里也就松弛很多。
翌日清晨,电话铃叫个不停。我刚拿起话筒,便听到弟弟哭着说:“哥,你快来吧,爸爸不行了”。
我赶到父亲家时,他已苏醒,见到我不久,就又昏迷了。
我们将父亲送到医院,医生要做B超,我们当然要听从大夫的意见了,赶紧去B超室吧,B超室距离诊室很远,可是没有担架(来医院时是用被子将父亲抬上车的)。我们到哪里去找担架啊?幸亏有其他好心患者告诉我们,有出租担架的,押金一百元。
当把父亲抬到B超室时才发现没有检查大夫。我们左打听右寻找,可算请来了检查医生,医生却要求我们换鞋,大家都感到非常诧异,患者急着来看病,哪里还能准备好换的鞋呢?在我们的强烈反对下,医生勉强同意用塑料袋套在鞋上将父亲抬了进去。当病人躺在检查床上时,又告知必须先交钱办手续,我们要求检查和交钱同时进行被拒绝后,只好再去诊室开票,排队交钱----。
熬过了漫长的检查期间,却又得耐心等待检查报告的出炉。终于拿到了报告,飞快地跑向诊室。
开药,划价,交钱,拿药,每次排队,心都倍受煎熬。
两三趟抱来一大堆药品,护士也找到了,本以为父亲就此可以得到急救了,谁知却又被说没有住院,不能打针!无奈,只好飞奔去办理住院手续。
就这样,父亲躺在那里抽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一次次地奔跑着,同时焦急而憔悴的心,也随着一秒一秒地流逝而在滴血。
住院手续拿来了,护士还要点滴支架和挂点滴瓶的吊网。母亲见状,撕心裂肺地说:“大夫,我们有的是人,用人举着还不行吗?求求你赶紧给打针吧!”
护士又说:“需要打肝素,医院没有,要到某私人诊所去买”。一听此话,我顿时头昏脑胀,两眼发黑,浑身打颤。天哪,某某私人诊所在哪里呀!?这时,一位闻讯赶来的单位同事说:“那一堆药是干什么的?不能先打上吗?”
|“也行,你们就把甘露醇化开吧”。护士吩咐同事道。
于是,有的人找熟水,有的人又去找自己认识的大夫。当药快化开的时候,一位同事找来的大夫看看父亲说:“不用抢救了,人早已咽气了”。
我们听了,都不相信。一位按压氧气包的同事说:“大夫,不能吧?您再给看看吧”,说着,他加大了按压力度。
“你们自己听听心脏”。大夫坚定地说。
我赶紧将耳朵贴到父亲的胸膛上。
“心,还---还在跳,大夫”!我不知为什么全身在颤抖着。
“你听不出来是正常的,要么你让别人听听,或者摸摸他的手脚”?这位大夫很平和地说。
当我确信父亲的手脚已经冰凉,脸色发青时,我的心就像被尖刀刺穿了一样剧烈地阵痛。母亲得知后放声哭了起来。
此时,我没有落泪,只觉得有股热气,直冲百汇,抑制不住地圆睁怒目,盯着护士,很想一口活吞了她。同事们见状,将我拖出医院。
一位同事埋怨我说:“也怪你,这年头,不管黑钱白钱,弄到手就是好钱。你为什么就不给大夫和护士上点钱呢?”
我这才如梦方醒,也怪同事不早点提醒我。数十年未成流过泪的我,此时,悔恨的泪水点点滴滴,滚落到衣襟和地上。
父亲生在万恶的旧社会,青年时毕业于国民高等学校。建国前参加革命,从事国语教育,宣传革命道理,参加过打土豪分田地等土改运动。解放后历任人民教师,校长,乡政府干部等。平生兢兢业业工作,忠于党,忠于人民。为人忠厚,善良,乐于助人。
父亲的突然辞世,特别是没有得到及时抢救,全家人和亲戚朋友,以及街坊邻居,无不悲痛至极。
一位信主的阿姨对我说:“你不要哭哭啼啼了啊,你爸爸不留恋这个世界,他走时连头也没回,高高兴兴地去天堂了啊”。这话我明知是子午戌酉,但还是禁不住问:
“阿姨,我爸在那里还好吗?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在那里当医生,每天为苦难的百姓祛病免灾,济世苍生”。她喜形于色地说。
“天堂怎么还有苦难百姓呢”?我疑惑不解。
“天堂不是每天都在接收从这个世界过去的穷苦百姓吗”?听了阿姨的解释,虽仍心存疑虑,但更祈盼这是真实的。
爸爸,儿子知道再也见不到您了,假如您真的在天堂为百姓救苦救难,儿子再难过也心甘情愿啊!
爸爸,儿子今后每逢节日必定率您的子孙后代,多多为您送纸钱,希望您用这些钱解救那些没钱看病的黎民百姓。更不要昧着良心要红包而延误抢救时间啊。
爸爸,您在天堂也庇佑妈妈和您的后代安康吧,我们得不起病啊!
我们永远怀念您。
父亲生于解放前的旧社会,猝于新中国的改革开放时期。享年七十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