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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福生
1971年,在丰县当农民的第二年,那年冬天冷的邪门,哥几个坐在床上披着棉被还冻得直打嘚嘚。在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一天下午,队长满脸堆笑地通知:恁几个不是要回徐州过年吗,正好队里要杀猪,带二斤猪肉回去。村上人都羡慕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好事,徐州知青就摊上了,真好福气啊。
队长宣布杀猪的消息,全村人比听到林彪摔死还高兴,都眼巴巴盼着这一天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社员奔走相告,比听到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还高兴,全村人都眼巴巴盼着这一天。再说我们下放的村子,在全县几百个自然村里,确实穷的可以。村头地边,沙土飞扬。所谓的施肥,其实就是沤的青草、垃圾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基本上没有粪肥。庄稼跟不上营养,小麦也就面黄肌瘦。红芋倒是争气,拼命地长。成年论辈子吃不上猪肉,社员们个个都比小麦还瘦。伙计们肚子里整天跟用铁刷子刷过一样,个个小脸焦黄虚绿,用一句当时的官话说,叫“满脸菜色”。
此次杀猪,据说是队长前年发了几天狠,最后队委会集体决定,亲自跑到集上抓了两只小猪秧的结果。听喂牛的王大爷说,自打合作社以来,生产队就一直没翻过身,队长老是说对不起社员,过年连个荤腥也吃不上。有一次,他向全体社员保证,只要他还活着,还当这个破队长,就一定要让社员吃上自家生产队分的猪肉。如果用现在的形势分析,当时队长那掷地有声的口气,肯定得像金正恩向朝鲜人民许诺三年喝上肉汤一样坚定。王大爷捋着白胡子笑,呵呵,多少年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次杀猪,就叫你们几个有吃福的学生摊上了。
逮猪那天,饲养员刘大爷差点把逮猪的人给砸死,并扬言:谁杀猪,我杀谁
那时养猪,全是真工夫,不像眼今,连养只小鸡都得用什么催长剂。据说,两年前队里抓的这两只小猪秧是当时最受农村人欢迎的进口猪种,叫什么“约克夏”。公社食品站的站长大老张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他说约克夏是英国货,是我国最早从国外引进的优良猪种之一。成年体重公猪可达400公斤左右,母猪可达300公斤左右。队长说,恐怕长不到那么大就宰了。听说养猪是为了吃肉,张站长有点心疼。
小猪秧抓来后,队长专门派了一个勤劳又心细、思想觉悟高、爱社如家、而且出身八辈子血贫农的社员刘志民大爷精心饲养。
几乎全世界的猪都是这样,只要不亏它,它就很争气。圈里的两口猪已经长的不小,一个叫老白的猪差不多将近400斤重。那天刘大爷听到队长发狠过年杀猪的话,心疼坏了。逮猪那天,全生产队的社员都来了。几个壮汉死命地摁住大白,就要捆绑。刘大爷生气地拿起喂猪的大木瓢,劈头盖脸照着几个家伙就砸,跺着脚嚎叫:谁敢杀猪,老子就先杀了谁!几个壮汉吓坏了,捂着满头的疙瘩乱跑。队长一看要毁,赶忙劝:“中了爷们,别闹了。杀大白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村穷的叮当响,社员们都盼着能吃上咱自家杀的猪肉。那个吧,等来年我再给你多抓几只猪秧子,你好尚地养,中了呗?”就这样哄了半天,刘大爷才眼泪吧嚓滴看着自己喂了两年的大肥猪被五花大绑的抬走了。
杀猪那天,现场被围得风雨不透,几句赞美,就把杀猪汉子美的不知姓啥
杀猪,在农村可不是一件小事。早在麦口时,队长就跟公社食品站里那个出了名的 “小刀手”大憨预约,请他年跟前杀猪。因为具体时间没定准,大憨也不憨等,又抽空跑山东某老表家帮忙去了。怎么办?改时间怕老少爷们骂街,临时请人已不可能,好在村子里有几个平时喜欢跟着杀猪匠打下手的汉子。
“恁几个狗日的给老子好好杀,干得利落了老子请酒!”队长对那几个逮猪的壮汉说。好嘞。大家分工,磨刀的磨刀,烧水的烧水,摆案板的摆案板,找黄盆的找黄盆,一个几百平米的打麦场上,人人忙的不可开交。这时,凡村上能动弹的老老少少全成了黑豆的“粉丝”, 都巴眼漏猴地等着突破历史的“一刀”。
“大白”被几个大汉抬过来,它一边拼命喊叫,一边奋力挣扎!好无奈好无助!忽然,几个男人瞬即又将“大白”的头按在案板上,人们都揪着一颗心。一个叫黑豆的壮汉手脚麻利地卷起袖子,准备停当,嘴里念叨着“大白大白你别怪,你是盘中一道菜,千万别怪我心狠啊。”突然,他抽出一把闪亮的“柳叶刀”,对准 “大白”的颈部,猛力一刺,刀一抽,一股股黑红的浓血直往外涌!吓得人们嗷唠一声,纷纷后退。 “大白”在极度痛苦中哼了几声,直至没了一点声息!躲在人群后的刘大爷听着这凄厉的叫声,默默地流着眼泪走了。
确认大白死后,黑豆又在猪后腿根用刀开了个小孔,顺着小孔,一根雪亮的铁条伸了进去四处捅。最后,拔出了铁条,用两手拧住那个小孔边沿。接着又上来一个磨盘脸的大个,他憋足一口气,将嘴凑到小孔处,拼命往里吹气,一下,两下,三下……“大白”突然膨胀如鼓,四爪朝天!紧接着,大家七手八脚,把“大白”抬进放满开水的椭圆形的大木桶里,翻了几滚。黑豆手抓瓦片似的又黑又弯的铁板皮,用力在猪身上急速地刮了起来,看黑豆那身手,队长暗暗高兴:狗日的还行,下次杀猪再也用不着求人了。周围的看客们有的可凄着脸表示对大白的同情;有的还直咂摸嘴不知啥意思;最可恨地是几个平日里被村里人瞧不起的无赖、二流子们蹦着跳着咋呼:“黑豆好手把,干净利落!”在一旁休息的黑豆听人们一夸奖,可恣死了,满面桃花,简直不知姓啥了。
一会儿,可怜的 “大白”被破肚开膛,几个人忙着把猪肚子里的猪肝、猪油等等一一分开……
别看分肉是个难题,可妇女主任神通广大,连骂带嘿呼,几句话就摆平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汉子按照队长的吩咐,把猪头、猪下水等杂碎留在一边,再把猪肉用大称约了约(过称),记下斤数,队长、会计、妇女主任和队委会的一伙子人跑一边研究去了。好几袋烟的工夫后,队长宣布:去掉杂碎,净肉201斤,全村共计28户,146人,一人合成一斤2两。单门独户的,比如孤寡老人、五保户、知青,共11户,一户2斤。乡下人喜欢多吃多占,凡事都好计较,队长话音刚落,一个长得窝窝囊囊的老娘们就开始叫唤,说他们一人2斤,我们凭啥才一斤2两?有人起哄,气坏了妇女主任。虽然她年纪并不大,搁村里是个绝对奶奶级的人物,她本来就难看的要命的脸,这下子更没有人样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奶奶张口就骂:咱队里往年一滴子肉不分,恁都不过年啦?眼今人家多分一斤肉,恁又看眼里去了,恁不掰着脚趾头算算,一斤龟孙猪肉,去了皮,再剁两碗饺子馅,还剩什么?恁就不能叫人家也熬点白菜萝卜啥的?再说了,人家徐州来的知青拎着一斤猪肉回家,说是生产队分的,娘耶,还不叫人家笑话死咱?哎,瞪啥眼?说你来!恁8口人分了将近10斤,还它奶奶个X的不知足,我再问一句,还有哪家嫌少的?一两都不给个小舅了!那几个瞎叽歪的人一听,都赶紧缩着头往后躲,不吭声了。真利索,天大的难题,妇女主任几句话就给摆平了,对农村这种粗暴但非常有成效的思想工作,哥几个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再接着,黑豆几个人开始按照会记的指令,劈的劈、砍的砍,一口整猪顿时变成了条条、块块。暖暖的太阳下,全村的男女老少个个嘴咧得像裤腰,人们拎着大小不一的猪肉,喜笑颜开地骂着大会回家了。
黑豆几个人受到队长特别奖赏,剩下一个猪头,让队长为队里疏通了好多关系
皆大欢喜。社员散去之后,按照当地规矩,杀猪的人一般都会留下来吃一餐饭,队长为了兑现承诺,全体队委会干部留下来,陪着杀猪的几人喝酒吃肉。当然,不是猪肉(当时好猪肉7毛多一斤),而是猪下水,比如猪腰,猪心、猪肺、猪血(下水只是猪肉三分之一的价钱,猪血才几分钱一斤)什么的。
回家后,我们三个知青把2斤猪肉用包红糖的纸(那时塑料袋还未普及)包好,正准备给队长请假返徐,队长找上门了。只见他手中拿了三个小纸包,笑呵呵的说,2斤猪肉忒拿不出手,队委会合计了一下,正好还有2斤多猪大肠,就分给你们三人,也算队里的一点心意吧。我们一听,顿时感到心里暖呼呼的,一起说,谢谢队长、谢谢队委会的关心。
过罢年,哥几个按时归队。队长带着我们到供销社买化肥。以往托人排队都很难办的化肥,这次却办的很顺利。问队长,队长笑而不答。青年突击队队长李合作告诉我,咱分完猪肉不还剩下一个大猪头吗?社员们都以为留给队委会喝酒的,还私下里胡嗙乱猜,其实叫队长给巧妙地利用了。他根据各人的喜好,送给供销社主任两只耳朵一个口条一根猪尾巴;种子站站长和民政助理一人一块猪脸肉;医院院长一个猪嘴头子,嘿嘿,凡是经常找人家办事的头头脑脑都没落下。哈哈。队长圣明,一个十来斤的猪头竟换来这么多的实惠,服了,服了。
此事已经过去了40多年。但那时杀猪过年的情形,却永远铭刻在记忆的深处。尤其是那喜庆而悲凉的杀猪场面,一直挥之不去。再有就是刘大爷对养猪的执著,黑豆杀猪的豪爽,分肉的热闹和妇女主任倚老卖老的骂声。特别是队长和队委会对我们几个特殊的关怀,时常温暖着我的心,也让我更加怀念他们。如今,我已经退休,正在享受着天伦之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想起那段困难时期过年的有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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