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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树之魂
作者:黄春泽
在时间的缝隙里,时间更像流沙, 当蓦然回首时,才发现曾经伴随自己的东西,已经远去,并且离你越来越远,远得让你想放手去抓,却怎么抓也抓不回来了。
六月,盛夏里萤火星星点点的夜晚,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开始安详地睡去,明亮的日光柔弱地铺展在窗台。突然,又让我忆起昔日的容颜,往事轰轰烈烈地逆流回去,透过窗台我看到了父亲种植下的那一棵桉树。
我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每天就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劳动,以求解决全家的温饱。有时候,我看着他就像是在欣赏着一尊甚好的古铜色石像;当他傍晚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的时候,习惯性地躺在光滑的太师椅上,吞云吐雾地吸着烟卷;有时候,当他凝神思考的时候,我往往看不清楚他心底的世界,也许我们彼此之间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在我的印象之中,父亲并不老是愁眉苦脸,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叫《我的爸爸》的文章,语文老师在文章的底部评了很高分,当天晚上,他拿着我那篇文章在母亲的面前开心得语无伦次,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叫做父亲的男人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的时候也会很天真。
在得知父亲患上重病的那年,父亲种植下的那一颗桉树,已经长得没过了瓦顶了,桉树的顶部却是明静高远的天空,天空里永远挂着一些残缺而又惨白,没有规则的浮云。记得这是一蝉鸣凄燥的夏天,父亲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自己回来了。母亲板着脸,嘴里喃叨着,叔叔和姑姑劝他要去抓紧治疗,奶奶则在一边偷偷地哭泣。
父亲却装出一脸轻松的样子,轻轻地说:“没什么的,先吃些草药,真的治不了再回医院去,阿健,还要读书,能省就省着吧!”
在剩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是一个人无聊地打发着自己的生活,没有别人的参与,他会一丝不苟地在一张褪了色的黑白相片上,重新用铅笔着色,描着他曾经年轻时的样子,或者去看看他的桉树有没有蛀虫,他得了这个病,就注定会失去劳动的能力。
在一个雷雨天气,突然,天空响起了震天的劈雷声,高大的桉树因触电而被烧焦大半,当雨停后,父亲赶忙走出家门查看情况,他看到大半的桉树已经烧焦,深深地叹息了好几声,眼神里透出了几分难过。
我问他:“这桉树有什么用?”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淡淡地对我说道:“你快去帮我拿把锯子来。”
父亲锯去了烧焦的桉树树干后,过了几个月,我惊奇地发现桉树又抽出了新的嫩芽来,后来,又发现桉树比以前长得更高大了,叶子比原来还要茂盛了。
我考上城里的中学是意料之外的事,学校离家有好几公里的路程,一周才放一次假,就因为这样,我在这所中学开始了漫长的住宿生涯,那时还读初一,父亲担心我在校不适应,他几乎每天早上都在学校与食堂之间的那条大道上等我,他常常倚在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上,喝着那瓶自带的开水,一边张望寻找我的身影,偌大的校园楼道里,就只有他孤伶伶的家长,而身边有走不完的人流,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天鹅群里突然混进了一个丑小鸭。
当他看见我后,递给我四个小笼包,我望着他,可我并没有马上接过他的东西,还没有等他开口,我就担心地说道:“爸,早上风大,很容易感冒,你以后还是少些来好吗?”他顿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干巴巴的嘴唇细细地张合了一下,喉结在上下窜动着,欲言又止,他点点头后,感觉他眼中的光泽被彻底揉碎,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包子,觉得是接过了全世界最重的物品。
当父亲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单薄的身影佝偻着一步步地,淡出我的视线,就这个背影多么熟悉,我的眼睛慢慢变得模糊了。
“爸,请原谅我。”
南方以南的冬天没有雪,北风声拉开了一场刺骨的隆冬,天空是一口张望不见尽头的无底洞,它将嘴巴裂开夸张的大口,企图要吞噬掉世间亿万年来的所有,父亲经过了一百零七个夜晚的病痛折磨后,他叫我到床边,告知了一个秘密。
“阿健,我种植的这颗桉树,你有空就照料一下,桉树花的蜜对你妈的喉炎有好处,以后要孝敬你妈,你要好好读书,我想我是等不到了……告诉你妈,将我葬在白灰坟的左边,可以陪陪你爷爷……”
在寒风中,冥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时而上升,时而打转,时而沉默,时而压抑,此时的山腰上白灰坟的左边,多了一座新冢,而院子里桉树被风吹得拼了命似的摇曳着,树叶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无数的苦与痛。
注:阿健口述 黄春泽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