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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
(小小说)
出了大门,天,挺冷,街上行人很少。
他的嘴里喷出一股浓烈的酒味。我说,你醉了,我送送你吧。他说,醉什么醉,再……再来半斤还行。
当然,他说着这话时舌头都打着结,话不太利索了。他跨上他那辆老掉牙的摩托车的时候,脚步有点虚,他起动了摩托,往前一冲,却又死了火,车“嘎”地停住了,人却惯性往前冲,他晃了晃。我吓了一跳,说,你真醉了,我送送你。他摆摆手说,我没醉,谁见我醉过?
的确,真的没有谁见他醉过,只有他将别人灌得七倒八歪,还真没见他醉过。不过今天这情形,他真的是醉了。
没办法,我只好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家住郊外,路远。吃饭的时候,领导交待说,一定要将苏班长送到家,他可能有点醉了。街上,路灯明明灭灭,像这初冬的天气一样,灰灰暗暗,一会儿将身影拉得老长,一会儿又将身影缩得很短。
他骑着车在前头走着,看着他一路上红灯绿灯乱闯,我一步不离地在后面跟着。他从后视镜看见我跟着他,一脸的不高兴。一只手胡乱摆着:回吧,我还没醉,你明天还要出海呢?
我知道,如果还跟着他,他就一定发火了,他的脾气向来很犟,说一不二,是多年来当班长养成的习惯。他干起活来命都不要,一个班七、八个人让他整得服服帖帖。他这个班年年拿先进,扛红旗。不过,班里人对他意见都挺大,说他不拿班里人当人,人困马乏还当牛一样往死里使。他到龄退休了,要离开企业,他依依不舍,领导也很难过,他是领导的左右臂膀,有他在班组领导省了不少心。今天刚宣布,班里人都显得高兴,唯独他神情落寞。
领导给他开了个欢送会,酒至半酣,我们这一桌却冷场了,除了车间领导和我们几个办公室人员和他唠着,其他两台的人互相串联喝酒,却没人到这一桌来。秦主任见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阿辉,给这个敬了又给那个敬,就是不过来向苏班长敬一杯。于是秦主任让阿辉过来给苏班长敬杯酒,阿辉不肯过去。秦主任说,他虽然不再是你班长了,但至少他曾经是你师傅吧?阿辉坐下来不吭声,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片刻冷场之后,阿辉木无表情地站起来说,要我敬酒也可以,我干一杯他得干两杯。苏班长知道阿辉心里有怨气,于是站起来笑着说,好,我干!不等阿辉干了那一杯,他就仰起脖子连干了两杯。他一开了这个头,江长顺、何大山、鲁小明、邓颖生便约好了似的相继站了起来,一哄而上。他照样微笑地跟他们每人干了两杯。秦主任的眉隐隐地皱了一下,有些不快地说,你们这那里是敬酒?这分明是罚酒!他笑着阻住了秦主任,没事,我撑得住,就让他们热闹热闹吧。他来者不拒地喝了一气,一连干了十来杯,过后,他端起了酒杯团团作了一揖说,多谢大家,大家跟着我苏伯南让大家受累了。说完,再团团一揖,我发现,浓浓的酒很就将他的脸烧得通红。在他转过头时,眼里闪着一丝泪光。
欢送会散了,他和车间领导逐一握手道别,有人留下来寒暄几句,有人早早地退了场,有人走的时候没能将他灌倒觉得遗憾。
出了城郊,车流少了,不过灯光也暗淡了许多,投射到地上的光也只是灰蒙蒙一片。但晚上郊外的空气却弥漫着一种独有的田园气息。他一再回头对我说,回吧,就到家了,前头就是,你别再送了。我只好停下了车,望着他骑着车向前驶去。
这时,夜已经相当深了,夜风凉浸浸的,显得霜重露浓。他的影子也是影影绰绰的,他骑着车子,驶着驶着就往左边去了,对面的车开过来,亮亮的光照着他,他才歪歪扭扭地驶回了右边,他真醉了,我还得跟着他。
过了前面钟鼓岭那条桥,才算到了家。快过桥了,他又骑着车往左边的道上去。不好,前面有一辆汽车过来,我正想高声提醒他,却发觉他又歪歪扭扭地将车拐回到右边去。汽车擦着他身子而过,我一颗心怦怦直跳,好险!
他总算过桥了,过桥后往左边小路一拐就是他的家了。我在桥头停住了车,目送他拐上左边的小路,我刚想拨转车头转回,谁知他一个倒栽葱,连人带车影儿都不见了,我吃了一惊,过去一看,只见齐腰高的木薯倒了一大片,他连人带车倒在木薯地上。
我过去帮他扶起了车,他笑笑说,真要命,明明是小路,谁知……
他有点狼狈,乱蓬蓬的头发如同蒿草,我连忙帮他拿掉头上的草屑,他一叠连声地道谢,然后冲我笑笑,笑得有点无奈。他对我说,小许,老实说,我过去做工作的方式是不是错了?我宽慰他说,你不是错了,是太过于专注工作了。是啊!他感叹说,工作起来就啥事都不管,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人情世故的东西反而淡了,这是我的欠缺啊!说着,他面上丘陵似轮廓有了一种凝重,那有着厚重眼袋的眼睛开始变得潮湿了。
我感到一股酸酸的滋味袭上心头。他哪里是醉了呢?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从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一种东西叫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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