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病了。他做胃部手术的那天下午,父亲因为工程问题没能陪在医院,母亲打电话说,那天夜里,父亲埋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夜。尽管这样,第二天他还是带着全家人的祈愿上路,一脸平静地来到大伯的病床前。学医的弟弟背地里说过多遍的“基因”,在大家眼里一下子变得鲜明起来。我们一致认为祖辈都是耋耄之年无疾而终的,所以,对于刚过花甲之年的大伯,大家更宁愿相信医生笔下那个并不周正的字眼,是出于误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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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弟兄四个,另外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他们就像老榆树的种籽,在成熟后的日子,带着老树温情的注视,随风遣至四面八方,而后驻留在新的生存空间里攒枝长叶,繁衍生息。除却年节的来往走动,其余时间他们都忙着在熙攘的红尘中奔日子,弟兄姊妹间的见面便常常成了空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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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疏离的局面在大伯手术后出现了转折。叔叔、姑姑们连同他们的孩子都一拨一拨地聚拢到病床前,他们脸上都溢满微笑,轻声地问候大伯,期盼着他术后的第一次排气。也只有等到排气之后,大家悉心煲制的饭食才会派上用场。昔日因琐事与大伯有过过结的三叔,这时已摒弃了以往芥蒂,他坐在大伯身边,轻轻为大伯掖好被角,就像小时候,他们睡在一盘炕上,大伯为他掖好被角一样。物欲、利益在觉醒了的亲情面前,在诊断书上大伯被压缩了的日子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我们的关心似乎些微抵消了大伯伤口的疼痛,他攒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亲情的融洽提升了病房里的温度,它让这个冬天变得干燥而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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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父亲执意只身陪床。大伯颇具威望的默许使得病房在夜的来临中清静了许多。我想这一晚,父亲定是整夜无寐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吊瓶,看着药液一滴一滴输进大伯的静脉,历数着与大伯共同走过的时光。我想象父亲会在为大伯用湿毛巾擦拭嘴唇的瞬间,想起六十年代灾荒年月的某个午后,身为长兄的大伯把应份的那份窝头递给了做弟弟的父亲,而他却在一旁使劲地咽着唾沫;想着阡陌纵横的地头,爷爷圈起两指作“O”状,用嘴唇一吮,响亮的呼哨就会穿透浓密的青纱帐,唤起几个孩子荷锄而归的脚步。走在最后的往往是大伯,他总不忘捋一撮青草,擦去弟、妹锄头上的尘土,而后把他们的锄头扛到自己肩上;父亲还会想起嬷嬷临终前依次伸出的手指,一次作四,一次作五,在场所有的弟兄都明白,那是老人的嘱托:家和万事兴啊!那刻,大伯用自己的手掌扣紧了三个弟弟的手,泪光迷离了他烁烁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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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是拆不散的帮辈,哪怕自立门户后分隔远方,有一脉相承的亲情深深牵着,心总是连在一起;也正是因为臂膀间的紧紧相挽,才会撑起天地间更为广袤的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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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晚,我守着居室里黑漆漆的静,希冀黎明醒来,附自大伯身上的病痛有了亲情的感召,永远不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