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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树木抽枝扬绿,恢复柔软;动物睁开紧闭一冬的双眸,走出洞穴;河流挣脱冰雪的桎梏,欢快地奔跑;此时,情感也在阳春红日的照耀下苏醒,焕发澎湃的激情。
在这个春日暖阳普照大地的早上,我给孩子煮了几个我们都爱吃的刚从集市上买回的鹅蛋。可,锅里的水刚刚泛起波澜,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熟悉的臭味,记忆里无法忘却的臭味___鹅蛋放置时间过长的味道。
果然,敲开后那乌黑的颜色证实了我的猜测。不断漂浮的臭气刺激着我的味觉的同时也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带着我的思绪飞回到六年前,大舅递给我一箱沉甸甸鹅蛋的那一刻。当时就是这样的味道撞开我的心扉,冲进我的大脑,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铬印。
那是妈妈去世后的第二个周年,适逢七月,我回到家乡祭拜。七月的天空,流火的季节,大地被灼热的太阳烘烤的无精打采,庄稼的叶子像氽了水的鱿鱼花一样打着卷向里翻;大树上的叶子无力地垂落;连被荫蔽保护着的小草也失去活力,蔫头耷脑地趴在地面上,甚至往日里精力充沛的小狗小猫,小鸡小鸭也躲在屋檐下,树荫里一动不动地趴着,有人走近时连眼睛都懒地眨一下。
可失去最爱的妈妈的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天雪地,寒意凛凛。仿佛沉浮在北极的冰海当中,强烈的寒意游走于身体的四经八脉,钻进每一个细胞,直至整个心脏都结满冰块,即使这七月如火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烘烤也不能使我感到温暖。祭拜结束后,在大舅的陪伴下我梦游般的走回他家,一进门,大舅就忙碌起来。我本来是要马上离开这个伤心地,可大舅一直说:“等等,等等……”只见他吃力地从小屋拖出满满一大筐的土豆,边忙不迭地挑选大小一致,外皮光鲜的土豆,放到一个大袋子里,边说:“这土豆又面又好吃,没有放化肥,我只放了点农家肥,你可以放心地给孩子做!”由于身体太虚弱,只装了不到一半,他就开始气喘吁吁,汗水布满黑色的脸庞,但他顾不上去擦,生怕擦汗的功夫,我们的车就会开走。嘴里不住地嘟囔着:“等一等,马上就好!”终于装满后,又拿了一个袋子,跑到园子里去摘豆角,黄瓜,西红柿等时令蔬菜,直到袋子没有一丝空间可以容纳下一片菜叶,还不甘心地蹾蹾袋子,希望能再多出一分空间好让他多装一根黄瓜或豆角。就在这些都装上车后,他又颠颠地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小纸箱。看到这些,我不耐烦地说:“又是什么?不要了!快拿回去!”他惶恐地看着我,谦卑地笑着:“是你爱吃的鹅蛋,家里养的鹅少,我攒了挺长时间才攒了一小箱,你别嫌少哈。”二姨也在旁边帮腔到:“你大舅天天念叨着你爱吃,谁也不给,连自己也一个不舍得吃!”听到这里,心脏好像被锤子重重地击打过一般,坚硬的冰层逐渐裂开。我知道,身体有病独自居住的大舅养这几只鹅的辛苦,透过耀眼的阳光我似乎看到他弯下佝偻的身躯,在烈日下,在大风中,在细雨里,捡起一个又一个蛋,细心地擦拭干净,珍宝般藏在立于小屋北面衣柜上的小箱里,谨慎地盖上盖子,又不放心地蒙上层帆布。于是,暖意渐渐从心底渗出,软化了话语:“不要了,大舅,你自己留着补充营养吧!”可他依然固执地擎着箱子,怎么说也不放下去,没办法我只好接过来。就在箱子拿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浓重的臭味扑鼻而来,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鹅蛋一个一个攒成一箱,少说也得两个月,再没有冰箱可存放,怎么能不变质发臭呢!但这臭味丝毫没让我感到的厌恶,只觉得它和七月的阳光一般,温暖迷人;和那花园里盛开的花儿一样,芬芳馥郁。手,微微地颤抖;眼,渐渐地潮湿;心,慢慢地融化……
姥姥一生共诞下十一个儿女,大舅在所有孩子中排行第八,因此,人称“老八”。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记得他那响亮寄托着姥姥姥爷厚望的大名“乔长发”,也许,只有当他长眠地下的那一天,人们才会在消散的风中再次也是最后一次捕捉到他的大名。
姥姥虽然生下十一个孩子,但由于当时的生活水平,医疗条件非常低下匮乏,只活下六个,而大舅是活下来的第一个男孩。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他本应倍受宠爱,可由于他过于安静的性格,常常使大家在繁重的劳作后忽略疼爱他。
大舅是个安静到没有存在感的人,好象早上的露水,风中的轻尘,草原的小花一样,静静地出现,默默地消失,很容让人忽视,忘却,遗漏。他总是悄无声音地跟在姐姐们的身后或是坐在黄瓜秧下或是井边,不吵不闹。大家在劳累之后感念他的省心,也会偶尔想起抱抱他。只是,当和他相差四岁的老舅出生后,人们连抱一下都吝于给他,把所有的微笑,爱抚,亲吻,关注,守护全给了性格张扬,爱说爱笑,见风使舵的老舅。
即使大舅如此安静,命运之神也没忘了在百忙中再给他致命一击。十三岁那年,他赶着高大的牛车上山拉柴时,由于牛不听指挥,下坡拐弯时速度过快,车翻了,而他也不偏不倚地坠落井下,人是救活了,但从此之后更加沉闷呆滞,执拗寡言,不讨人喜欢。渐渐地在那个家中他可有可无,没人关注人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所求需要,他的心思愿望。就连我们这些后辈也势利地只喜欢能言善辩的老舅。我们这些甥男外女每个人在进姥姥家时都要大喊:“老舅!”如果没有得到回应,就会无趣地走出家门到处寻找老舅。根本看不到听到我们声音的大舅,手拿为我们珍藏的麻花,苹果之类好吃的安静看着我们背影时的悻悻与落寞。
一旦找到老舅,我们便会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老舅有说有笑地回到姥姥家,坐在炕上,心安理得的接受大舅递过来的水果吃食,崇拜的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阳光般耀眼的老舅。而,这时,大舅往往都会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好,仰起憨厚的笑脸,甜蜜地注视着大呼小叫地我们,伴随着院里牛粪鸡粪猪粪混合的味道,无声地笑着,看着……
记得,初一那年夏天,我错过了樱桃正红的时节,带着吃不到最爱的酸酸甜甜的遗憾,我来到有着最美味樱桃树的姥姥家。刚迈入门槛,大舅就挂着讨好谄媚的笑容,神秘地端出一个饭盒,递给我说:“喏,给你!”我疑惑地打开,盒子里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天哪,竟然是满满一盒已经腐烂长出白毛,流出粉色汁液,正散发酸臭气的樱桃。眼前的景象让前一刻还沾沾自喜的大舅立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很新鲜,明明搁在最里面……”我哪能容他说完,气愤地把饭盒一推:“你可真笨,不知道樱桃不能放时间长吗?这味儿,真臭,恶心死了。”然后,拔腿跑出家门,留下满脸失意的大舅落寞无言地站在阴暗的屋子里。
如今,这些尘封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又随着空气中逐渐缥缈的臭气一股脑的浮现眼前,让我深感内疚,同时,又被深深地感动紧紧抓住心底最柔软的部位,无法自拔,难以舍弃。
这些似有还无的臭味,让我明白,人世间爱有很多种,有父母之爱,子女之爱,男女之爱,朋友之爱,长辈之爱……每一个人对爱的表达方式都不相同:有的如空谷幽涧的瀑布,带着巨大的回音,轰鸣而下,惊天动地,酣畅热烈;有的如绕山而过的潺潺溪水,缓缓流动,清澈甘甜;有的如攀附在大树上的柔韧藤蔓,一丝丝,一道道,紧紧依附,慢慢缠绕,执着缠绵;有的则如月下的花朵,黑暗中绽放,静默馨香,甜馥淡然,似乎会随呼吸消失,就如大舅的爱,看不见,品不透,用不完,却闻得到,让我在生命中的某个清晨苏醒在沸腾的水中,氤氲在淡淡的臭气里,使我的心渐渐沉醉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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