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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 雁
那一年的秋天，我随人们去南方打工，在一个小县城里意外地碰上了我们村的阿强。当时，如果不是阿强先说话，我还真认不出他来。三年了，阿强变多了，变地面目清瘦，皮肤黝黑，说出话来也没有以往的那种十足的底气了。晚上，我单独把阿强约到一个小酒馆里，半斤烧酒下肚后，我单刀直入的说，强哥，大爷和大娘在家里天天念叨着你呢，虽说你也不断地往家里邮点钱回去，可二老不放心呀，还是盼望看到你这个人那。阿强不说话，只是默头喝酒，然后就摇头叹息。我唏嘘不已，是呀，一失足成千古恨，看来阿强深有感触啊！
作为庄户人家，阿强同样继承了父辈憨厚朴实的秉性。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后，父母的精力就全用在了阿强身上，后来两位老人省吃俭用总算给阿强娶上了媳妇。没想到媳妇天生喜欢摆谱儿，嫁给阿强没半年就三天两头地数落自己的男人无用。阿强身强力壮脾气直，被媳妇数落来数落去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于是一发狠就跑了出去。阿强在外边打零工，可那工钱少的实在可怜，后来他就结识了一个叫华仔的朋友，再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一个团伙。当时阿强对这个团伙的性质还没弄清楚，参加了几次夜袭，他只是望风打外围，不过这钱也确实来地比较容易，于是阿强也就顾不了其它了。后来这个团伙在两省交界处犯案，出了人命，被两省公安机关通缉。阿强这才知道大祸临头，于是回家跟父母磕了两个响头就连夜逃往外地。阿强的媳妇在阿强逃出去一年的光景就偷偷跟人跑了。阿强的父母一开始还叹息埋怨自己的儿子是个孽障，到了后来就只有思念和流泪的份了。
我一直认为这三年来，阿强在外边一定做起了什么大买卖，发了财，没想到他竟一直过着流浪打苦工的生活。这次也是碰巧与家乡里的人走到了一块，阿强格外的激动。不过一提起回家的事，阿强就摇头叹息，我们也都明白，阿强不但是后悔，但更多的是后怕呀。
我们这支打工的队伍有十几个人，主要在这个小县城的周边农村建一些民房。我们的住处随我们的工作地点变动而变动，后来我们的住所基本固定在了一个村头的老房子里。晚上，我们就躺在用麦草铺的地铺上，在木窗棂透出的光影里看着被烟火薰黑的墙壁，闻着麦草和焦糊掺杂的气息，天南地北地说着笑话，一天的劳累也就在快快乐乐中融入了梦乡。
阿强有个绝活，打得一手好弹弓，眼也尖，手也准。有时我们几个人趁晚上有月光的时候出去遛遛逛逛，阿强就会在我们身边冷不防一弹弓打出去，只听“嗖”地一声……这时就有人跑上前去，准就能找到一只受伤的野兔或野鸭什么的。阿强用的弹珠儿都是当地的老黑土团成的，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如同铁珠儿般嘣硬，通常一弹弓打出去，那弹珠儿就能深入到野禽的皮肉里。阿强说打弹弓也是这三年来学的，一是为了防身，再就是平时打个飞禽什么的能早晚尝个荤腥儿。
离我们住的老房子不远处有一片水洼，那里有一大片芦苇。不知什么时候，一群南飞的大雁在这里落了脚。白天它们在天空盘旋觅食，晚上就栖息在芦苇地里。一天我们收了工，回到老房子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阿强就喊上我来到了那片水洼地。一群大雁正在那片芦苇荡里腾飞嬉戏。我躲到了一边，阿强挺胸屈臂，右手只一扬，那弹珠儿就“嗖”地一声无情地向着那群嬉戏的大雁飞去。随着扑棱棱惊飞的雁群，一只大雁突然一声哀鸣扑落下来……
那个晚上，我们在老房子里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雁肉，七八个人喝了五六斤白酒，我们这些身在异乡的打工仔们又是唱又是跳，高兴异常。我当时把酒碗一端说，成吉思汗是蒙古草原上射雕英雄，那么阿强哥就是我们打工家族里的射雁英雄了。那次我和阿强都喝多了，第二天竟误了半个工时。
也许是我们头一次吃到这么香美的雁肉吧，所以我们一连几天仍是回味无穷。于是有人提议让阿强再去“射雁”，可自从那次后，芦苇荡里不再有大雁了。后来的一天夜里，我分明听见了雁鸣，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仔细一听，这大雁声简直就是悲痛欲绝的哀号了，很是孤零和凄厉。连续两个夜晚，大家都被这恼人的雁鸣惊地睡不着觉，有人实在耐不住，就爬起来冒着寒气冲到外边往水洼地里扔石头，我们发现只有一只大雁哀叫着从芦苇荡里腾空而起。白天，我们却看不到它的踪影，一到晚上它就幽灵似的哀号不已，有时它还会落到老房子门前的一棵树叉上嘶鸣。透过窗棂，我们甚至可以看清它灰褐色的身影……它显然是只失去配偶的孤雁了。
后来我发现阿强变地少言寡语了，白天干活时也唉声叹气。特别到了晚上，更象是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我知道阿强的心思，就不断地开导他说，大雁毕竟是鸟类，过些天它会自动离去的，你又何必太认真呢。阿强仍是叹气，后来阿强就给我说，其实那次劫车他根本没去，那天他正闹肚子，华仔就让他在家守老营，后来才知道出了大事，大家一忽拉都作鸟兽散了……唉，我本来是想自首的，可是当时正是严打最紧的时候，我真怕说不清……其实我……阿强有些哽咽。
我的耳畔回旋着那一声声孤雁的哀鸣，禁不住一股枯涩的滋味充溢着喉咙。我说，强哥，回家吧，在外边总不是长久之计，你总得要考虑以后过日子吧？阿强用被子蒙住了头，我想如果不是怕惊动别人，阿强一定会嚎啕大哭的。
十一月上旬，老天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天一晴，我们终于看到了一群大雁浩浩荡荡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南飞去了。当地的农民说，真奇怪啊！今年的大雁比往年晚走了半个月……
随着天气的寒冷，我们的民房建筑也开始扎工了。大家领到了工钱，准备在元旦前赶回家去。临出发的前一天夜里，老天又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阳光明媚，四野白雪皑皑。阿强本来已经打好了被包答应跟我们一块回家，可一觉醒来又迟疑不觉了。这时已经有人踏着积雪开始向县城的方向走去，当路过那片芦苇地时，有人好象看到了什么，于是大叫一声跑了过去。等那人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冻疆的大雁。有人说一定是那只孤雁。我和阿强慌忙跑上前去，仔细一看，这只大雁身体枯瘦，羽毛还算鲜艳，眼睛也亮闪闪的，显然冻死的时间并不太长。
拎着大雁的那人哈哈大笑道，阿强哥，这世上还真有这么痴情的东西呢，我看咱还是把它带回家去，再一块美美地吃上一顿大雁肉吧！
阿强一直阴沉着脸，这时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放屁。然后劈手夺下那只大雁，转身向芦苇地走去。我们大家都不知道阿强要干什么，于是紧跟其后。只见阿强走到原先冻死大雁的那个地方，蹲下身来两手在地下扒着，一下两下……最终扒成一个坑，然后解下那把始终系在身边的弹弓，连同死雁一起放进坑里……我们大家都被感动了，与阿强一起用手掩埋了这只痴情的孤雁，然后堆起了一个包……
我们返回老房子，阿强象是卸去了千斤重担似的，拍拍我的肩膀说，伙计，我跟你们一块回家。于是大家都高兴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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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2 16:22:26
发表于 2014-5-12 16:5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