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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
父亲戴的那顶高帽子
几十年一直都在
我心目中摇晃
我记得当初是造反司令
命令俺村一位同姓篾匠
特意为一个大队书记订做的
足足有一米多高
戴上它之后就像杂技里的小丑
但是他的人格
比那编织高帽子的竹篾
更结实而且有韧性
高帽子的四周写满了父亲的罪状
什么漏划地主富农
国民党伪保、甲长
阶级异己分子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这些头衔
有的名副其实
有的子虚乌有
其实，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总得找一个罪名
作为载体或作为靶子
不然便是无的放矢
不是有一句话说，不打无把握之仗吗
得先给你安一个“把”柄，才能 “握”住
父亲是全县第一个挨批斗的大队书记
因为这个大队出了第一个红卫兵司令
红司令其实对我父亲并无深仇大恨
只是司令当农业中学校长时被学生告了
告他贪污私分学生上山砍毛竹卖的钱
时任大队书记的父亲在支委会上提议撤了他的校长
当然，这不能作为批斗的理由
所以就给父亲找了以上四条罪状
当时，随便哪一条都足于打倒一个当权派
何况，我父亲有那么多的反动头衔
只是最吓人的东西最吓不倒人
父亲就没有被吓倒
所以，走下批判台卸了高帽子
就放声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我当时是农业中学的学生
一个走资派的狗崽子
在父亲游斗的队列里
被迫高呼“打倒袁秋发”的口号
因为大义灭亲是最革命的表现
原以为打倒父亲儿子就能立起来
可父亲始终不肯主动下跪低头认罪
而我这个红小兵倒是快站不直了
难怪老人总常说，我吃的咸盐都比你吃的大米多
所以，我有些缺钙
批斗越深入越让我看不下去
于是也和其学生一道串连去了
步行到韶山、武汉、上海……
一路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斗志昂扬
虽然出门时只带30元钱
却用它横穿七个城市四个省
最大的收获就是开阔了眼界
还带回来一身的虱子
复课闹革命的最高批示
让全国的串联队伍停住了脚步
而那股惯性却持续了许久，许久
以致今天还怀念那吃饭、住宿、坐车……
一概不要钱，只需出示学生证的便捷
眼看着快到共产主义……
一个猛刹车使多少人被摔了出去
一个时代
就这样得了脑震荡
若干年以后，给造反派落实政策时
当年的红司令扑嗵一下跪倒在我父亲跟前
因为他算不算“三种人”全凭我父亲一句话
父亲说“年轻人若是没有造反精神
那还叫年轻人吗？”是啊，有时候
原谅一个年轻人，就是原谅一个年轻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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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0:52:37
发表于 2014-6-15 00:14: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