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明：阳台上的河流

登高的温石

阳台上的河流
陈立明

《人民日报》（2014年06月28日12版）
　　暂居山清水秀的江南小城，每天都会被一种有规律而又没有节制的声音吵醒，天还没有亮通透，睡意阑珊之际，砰砰啪啪的声响穿越晨的帷幕，一浪赶过一浪，沉闷徐缓地涌入酣熟的梦乡。
　　此起彼伏的砰砰啪啪的声响，就像约定俗成的仪式，总是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如绵延起伏的群山，刺破晨的胸膛浩浩荡荡地开进小城，让这座小城出离平静，渐次沸腾。小城伸伸懒腰，打着呵欠，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柔软温润的夜的怀抱里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投入到无边的时间的洪流，拉开一天崭新的序幕。
　　我好奇于这种声响，总是打破时空和人们的心灵秩序，与这座小城纠缠不清。我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让它原形毕露，掐住它的七寸，让它动弹不得，更让它无处可逃……当我循着恼人的声响，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在阳台上找到发声的源头，不禁为自己信誓旦旦而又歹毒的誓言感到好笑，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掐住河流的七寸，让它臣服！河流的鲜活，就意味着我们的鲜活，河流的死亡，就意味着我们的死亡，河流是生命的源泉，它才是生命的主宰。
　　那是一条阳台上的河流。
　　我是在当地一个网站的论坛发现声音来源的蛛丝马迹的，一名90后在网站发帖声讨阳台上的捶衣棒声扰了她的美梦，数落在早晨敲敲打打捶衣服叨扰别人不道德，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跟帖无数，大多都是声讨，也有部分中立，说这是一种习惯，河流养育了祖祖辈辈，河流是灵魂的一部分，虽然人们挽起裤管，从河流里拔起湿漉漉的腿脚，抽身出来，爬上城市的高楼，但湿漉漉的心依然驻扎在河流，像欢快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灵魂在河流里游泳！
　　问询了身边的土著，才知道，这里几乎每个人家的阳台上都有一个石台洗衣池，我宿舍的阳台上居然也有一个，洗衣台一头是斜坡状的带着齿子，形状与搓衣板无异，另一端是水池，这样的装备让我立马就想到了它的祖先——河流和河流边的石头。河流以自来水的形态爬上高楼，石头则以带搓衣板的洗衣台的身份登堂入室，在阳台上生根发芽，成长为另一条丰满的河流……
　　在没有进城住进高楼之前，清澈的河流和河流边的石头是浣裳的天然装备，大姑娘小媳妇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端着盆，拎着棒槌，赶趟儿似的去往河流，找一块被岁月打磨掉了棱角的丰腴的石头，蹲下来，有节奏地搓洗衣服，木质的棒槌上下挥舞，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衣服上，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藏躲在布眼里的污渍被捶打出来。浣裳的女子扯住衣服的一角，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左右摇摆，婀娜的腰身水蛇一样随着衣服摇摆的幅度，呈现出极有韵律的S形弧线，上下左右流淌，丰满流线的躯体，让整条河流心旌荡漾，摇曳成一幅带着鲜活生命气息的水墨画。
　　捶衣棒声此起彼伏，浣裳女子银铃样的笑声，一粒粒饱满的珍珠般悠扬地落在水面，又高高地跃起，弹向空中，而后又折身下落，在水面上荡漾，激起涟漪阵阵。河面上自由无拘的水鸟和无忧无虑的鸭子，穿越捶衣棒声砰砰啪啪的旋律，在河面上尽情玩耍，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潜入水底，忽地从老远的地方冒出来……河底的鱼儿们或三五成群，或结伴追逐，或谈情说爱，这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这是一条亘古绵延的河流，她从远古的洪荒深处流淌而来，流向未来生生不息的远方……
　　河流是滋养灵魂的乳汁，人们走到哪里，它就流淌到哪里，滋润到哪里。河流是大地的孩子，河流是自由的信使，正是它的柔软构建了世界的秩序，让世界温润于它的怀抱。阳台上的捶衣棒声，是河流流淌到阳台的一个序曲，生命不止，这悠扬的捶衣棒声就不会止息。无论我们生在村庄，还是生活在城市，河流都还是深爱着我们，我们也同样深爱着河流，这是永生永世的爱恋……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阳台上的河流是河流的第二故乡，它追随着时代的脚步，幸福着时代的幸福，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用她甘甜的乳汁哺育我们追寻的幸福。我们坐在阳台上，放牧思想，让灵魂在原生态的河流里游泳欢唱……
　　城市给了我们一个位置，我们却欠河流一个故乡。回不去的故乡，拧不断的河流，是他乡，亦是故乡。

登高的温石

城市给了我们一个位置，我们却欠河流一个故乡。回不去的故乡，拧不断的河流，是他乡，亦是故乡。

江上牧歌

    

登高的温石

引用第2楼江上牧歌于2014-07-03 11:24发表的  :
      

非常感谢江老师的关注和支持！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