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婆

石心韵

                ——追忆老母猪

(人与动物)

儿时最害怕的就是老虎，哪家的孩子要是挨打或受了委屈啼哭不止，怎么劝也不劝不住时候，大人们就说：“你再哭，老虎就来了！”一听说老虎，立马就停住哭声，咬牙闭嘴双肩一耸一耸抽泣着，不敢出声。
其实，这些年乡下的小孩子并没有见过真实的老虎，最多是从年画《武松打虎》的画面上，看到那活灵活现有威而无风的纸老虎，经孩子们的想象和大人们的渲染而变得天下无敌。
不过，二十年多年前，我的家乡确确实实有老虎，而且不止三两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快到下半夜，村子的狗断断续续地惊叫着，不似平日那么张扬、疯狂，像是被什么掐住喉咙叫不出声，闷闷的让人感到神秘而又可怕。因为是冬天，大人们懒得起来看个究竟。
第二天一早，我奶奶就惊呼着叫醒我的父亲，着急地说：“大伢子，大伢子！快起来看，我们家的母猪不见了……”
我爹我娘赶紧追了过来，我娘一看，说：“猪栏门像是被谁用手拨开的。”再一细瞧，见栏门口有血迹，不像是人偷猪。父亲沿着地上的血迹寻着，突然一声叹息：“完了，这头母猪肯定又是被老虎背走了，你们看，这地上有老虎的大脚印。”
这时左邻右舍也赶了过来，议论纷纷，有的说：“昨夜狗叫得很凶，又叫得很怪，我
估计是老虎进村了，上次老虎进村狗也是这么叫。”
其生叔说：“对，对，我记得上次也是拖大伢子哥的这头母猪，看样子还是那只老虎。”
我爹说：“不对，上次那只老虎的脚印没有这么大。”
全宗叔说：“都好几年了，那只老虎长大了呗。”
金文叔说：“再大的老虎，一顿也吃不完这么大一头母猪。何况那母猪肚子里还有不
少猪崽呢。走！大伢子哥，我们寻着血迹找去。”
我爹说：算了，找到了恐怕也是一头死猪，有什么用？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心存
侥幸地沿着隐隐约约血迹和老虎的脚印一路寻去。
母亲也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黑婆啊黑婆（是我们家对这头母猪的尊称）
老虎抓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会叫一声呢？真要是没有了你，我们这一家日子可怎么过？这些年油盐酱醋的钱全是你给的，孩子们过年穿的新衣服也是你给的。黑婆啊黑婆，你在哪儿呀！”喊着喊着竞泣不成声。
我父亲听了心里怪难受的，于是说：“别喊了！喊了也没用。”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情不自禁地：“黑婆，黑婆，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就答应一声吧。”语音刚落，就仿佛听到黑婆在什么地方“哼！哼！”两声，父亲问“全宗你听到了吗？”又问“金文弟，你听到了吗？”他们都摇头说“没听到”。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娘狂喜地。紧接着我爹娘几乎不约而同地：“黑婆，是
你吗？是你就动一动，哼一哼……”
大家都停下脚步，屏住气，果然听到“嗦嗦……哼……哼”的声音……
只见前面十几米处的山洞边杂柴芦苇丛左右摇摆。人们惊不择路地奔了过去。母亲兴奋地：“是黑婆，是黑婆，是我们家的黑婆！”说着扑倒在黑婆身边，双手不停地从后往前抚摸着躺着的黑婆，摸到脖子边，见离喉咙很近的地方有几个洞，而且还在流着血。父亲用手在黑婆的伤口处捏了捏说：“这是虎齿拴的，若是再咬过去一点点，就咬断了气管。”
人们凭想像分析着：一定是老虎从左边咬住黑婆的脖子，然后用它自己的尾巴当鞭
子一路赶着走，老虎心想这个时候还不能咬死黑婆，要让它自己走，走到“目的地”再咬死它。但是在路上又不能让黑婆喊叫，所以就精确地挑了一个既死不了也叫不出的部位用虎牙拴进去。
黑婆躺下的地方，叫奥村石背老虎岩，离我们的村子六里地。解放前这里是个虎狼出
没，太阳一下山就无人上路的偏僻山沟。五、六十年代这里仍然是一个叫人不敢久留的所在。那么，老虎既然能把黑婆赶到了这里，为什么又没有吃掉它呢？要么是老虎自己也太累了，躲在一个地方歇息，歇着歇着就睡着了。按理说，它应该把黑婆弄死了再去安心休息。可能它觉得那样吃起来就不新鲜。再说，黑婆已经筋疲力尽，还流了不少的血，估计它一时半会动弹不了；
要么是老虎良心发现，认为吃下这头大母猪，也最多饱个十天半月，可与它的主人
从此就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再说它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小猪崽，人们都说我“虎毒不食子”，它的子也是子啊！
要么就是黑婆与老虎订了“君子协议”：等它把肚子的猪崽生下来，养到断奶散槽之后，你老虎啥时想享用，悉听尊便……
以上种种推测，如果都不能成立的话，那就没办法解释发生在眼前一切。
金文叔对我爹说：“大伢哥，我们把黑婆抬回去吧？”
我爹说：“不行，黑婆满腹胎儿经不起折腾和挤压。”
全宗叔说：“我们把它扶起来，慢慢赶回去。”
我爹说：“也不行，你没看黑婆站都站不起来吗？”
我娘又蹲下身去将黑婆浑身上下摸个遍，然后起身说：“黑婆的四肢并没有受伤，走路不成问题。我估计它一是受了惊吓，二是因为饥寒，只要设法弄几床棉絮盖在它身上，暖和暖和它的身子，马上搞一锅热稀饭加一些食盐，再炖两斤桂圆汤，给它吃下去，它很快就会恢复体力，然后我们再慢慢陪着它往家走。”
大家都觉得我娘说的有道理，于是分头去做。我娘便蹲下来为黑婆做全身按摩。不大功夫，棉絮拿来了，稀饭也抬来了，最后桂圆汤也提来了。大家跟伺候贵妇人一样伺候着黑婆……
从奥村走到我们村，六华里走了近两个钟头，奶奶得到喜讯后，一直在村口等着，远远地见人们赶了黑婆过来，高兴得把家里买的过年放的大鞭炮拿出来挂在门前竹叉上，招呼孙子们：“快！去拿火来点爆竹，接我们家的财神婆！”说实在的，五六十年代，谁家要是养了一头母猪，那可真是了不得。
起初，我爹我娘认为，这次黑婆能虎口逃生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没有想到八天后，竞安然无恙地一窝产下十二只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小猪崽。
黑婆在我们家一十三年，除了第一年和最后二年没产崽之外，十年共产二十窝。最多一窝产过十六只，最少也是八只。平均每年为我们家创造的财富，是无法用数据来衡量的。
十三年当中，它先后经历过五次生死搏斗，第一次它摔死过一条大毒蛇，只是被蛇咬了一下右边的耳朵；第二次、第三次把豺狼赶出猪圈，保住了自己的猪娃子；第四次为了挣脱虎口，从戴家乱石湾石旁上好几米的地方滚到河里；这次就更是惊心动魄，虽然至今也说不清楚它是如何脱离虎口而且母子平安？
直到最后，黑婆终于老了丧失了生育能力，不能再为他的主人创造财富。残忍地一刀把它杀了，并剥了它那身乌黑发亮的毛皮，听说又卖了好几十块钱。

胡云峰

与人相伴多年，创造无数财富，结局令人唏嘘！

学习，问好！

石心韵

“与人相伴多年，创造无数财富，结局令人唏嘘！”说得极是。谢谢评析！星期天也上班， 云峰老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