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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散步经过县城黄州桥头时,看见一位盲艺人背靠着水泥桥护栏,一只脚弯曲着踩在下面的栏杆上,左手托着用蛇皮蒙住的空竹筒(当地人把它叫“嘭嘭”),右手的几个指头张驰有序,时轻时重极有节奏地拍打着蒙在竹筒上的蛇皮,拍打时那竹筒内腔发出的声响,似毫不亚于非洲木鼓,极具艺术感染力和震撼力!停拍时,他便全神灌注如泣如诉地唱着话文(陕北的地方称这种为道情)。那唱词我很熟悉,是当年大集体的时候县里组织的盲人宣传队下乡演唱的《江姐》、《赵一曼》的那种唱词。如今他那嗓音虽然有些嘶哑,仍不失通顺流畅,语音抑扬顿搓,悦耳动听且满含历史沧桑感,面前放着一只用来盛装路人施舍小钱的旧铝合金碟子……
我慢步走过去,放下两个硬币,然后侧过脸凝视了他好一会儿,觉得十分面熟,于是问道:“先生贵姓?”他停下活儿回答我说:“免贵姓王。”我又问:“王先生,你早年是否到过桃源马口河西村?”
王先生颇有些他乡遇故知地兴奋!说:“到过,到过。”我问:“既然到过,那您一定认识一个叫‘孔天了’(我父亲的绰号)的人……”他急不可耐地抢答说:“岂止认识,我们那时候到乡下去唱话文,一唱就是七、八天半个月,不管是在河东、河西,戴家、奥村,也无论早晚,我们四、五个人都会赶到他家里去住。” 稍停歇一会儿,“哎”地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可难找这样的人了,那时候,他是马口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可从来没有小瞧我们这些瞎子,” 又停顿了一会儿说:“有几十年都没去那儿了,也不知道那位袁书记身体可好?”
我沉重地说:“我爸前年去世了,我是他的第三个儿子……”
他“啊”了一声,慌忙腾出那双枯藤般还有些颤抖的手,我赶忙接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用力地摇着我的手说:“你就是水仔吧,真是失敬失敬,那时候你才十来岁。”我惊奇地说:“王先生,您的记性真好,隔了这么多年,您竟然还记得我的小名。” 他说“我这一辈子是忘不了的,因为,那时你们村子里的人养的狗特别多,我每天晚上都要出来拉屎(那时乡下茅厕无关栏,盲人拉屎是半蹲着,怕狗来抢屎起不赢),都是你们几兄弟轮流着帮我们赶狗,我现在都快入土的人了,一生再没碰到过你们这种人家,我虽然死了眼(盲人自咒的话),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能看见明眼人所看不到的地方——那就是心灵深处,何况我们走遍方圆百里,有意无意间能听到人间许多是是非非,对我们瞎子来说‘耳朵也就是眼睛’”。
他的这番话,让我突然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又在我家住的时候,有一次要我带他们到河边去洗澡,四五位先生脱得赤条条的,高兴得玩起了打水漂的游戏,而且还让我给他们当裁判,当轮到他打水漂时,我故意逗他,说王先生打的水漂没有前面那位胡先生打得远。
他可不服气,还胸有成竹地说:“我起码要比胡瞎子远三四米,而且小石片在水上哧溜滑行的个数,也比他的要多五六个……”事实确实如他所言。
于是我不解地问他:“你又看不见,怎么能说得准?”他认真地一笑说:“不相信,你问胡瞎子自己,看我说得对不对?”胡先生嘿嘿地笑着说:“听人家光子的吧(盲人对明眼人的称呼),”王先生很不以为然地说:“嗨,光子如果是偏了心,还不如瞎子呢,因为眼瞎耳明心透亮,而一旦偏了心的人,那他的耳朵也是偏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偏听偏信’吗。”
此后,我不敢再欺蒙糊弄盲人先生,因为他们确实能看到明眼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不然,为什么现如今许多明眼人,还请盲人为他算命测字、预卜凶吉祸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