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
×
             故土脸谱
    总有一些东西会烙在记忆的深处,当你不经意间抚摸那光滑的记忆链条,节点处跳动着的不就是故土难舍难离的尺尺尘埃么!
                                                                                          ——题记
                 城之变
    故土难舍,翻遍脑袋的角角落落,搜寻着那些钉在记忆中的乡音容貌,一遍遍反复诵念,一次次涌上心头,急切地想把她们放到眼前,掏出心里。
    汽车终于下了福银高速,驶进了故土心脏。带着大包小包匆匆赶至那个印象中“破烂不堪”的车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连那熟悉的街道都变得“面目全非”,宽阔的六车道马路,飞驰的各色车辆,两边林立的高高大大的楼房,竞相挤破我的眼睛。几年未曾谋面的故土,虽在电话中父亲的字句间常常听起她的故事,却到亲眼目睹才觉出是另一种难以想象的尊荣,这还是我记忆中“灰头土脸”的县城吗?
    “师傅,是去车站吗?”
    当我尽力回收自己眼球的时候,一辆漂亮的的士停在了身边,司机正微笑着向我搭话。
    “嗯,车站,是的!”待到恢复了神情,便很快答复了司机。
    上了车,司机师傅告诉我,车站早已经搬到了开发区,县城已经变成了市城,落后的故土面貌早已成为历史进了博物馆,这个西部小县城从此焕发了新颜。
    “那段明长城遗址呢?”
    高速行驶的出租车上,我急切地打问着记忆中自己经常光顾过的那段长城残垣的命运。
    “保护起来了,两分钟后你就会看到的,祖宗的根子是不能丢的!”
    司机师傅边说着边侧头瞥了我一下,立时让我感觉自己脸有些发烫。是啊,根子不能丢,多少年了,没有踏上故土,但故土时刻在我的记忆中结着芬芳的花穗。他分明是戳透了我内心深处珍藏的那点糜子酒的封盖,汩汩香味溢出了记忆的边底,原来酒香是如此的醉人:故土的味道,岂止能忘却的,五味杂陈尽收于一抹的香醇。
    古长城的遗址的确被现代化的商业包裹的严严实实,三角地带热闹而繁华,出租车在城墙围起的三岔口道上排成了长龙,城墙脚下那些叫卖各色旅游品的小贩们,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招呼着、倾听着络绎不绝的游客脚步,聆听长城残垣诉说她那段光辉的历史,像蚕茧抽丝般,一条条抽的干干净净。
    “飞机场也修通了,那次去省城花了80块钱,比大巴还便宜几块钱,四十分钟就到了,却是上天玩了一圈,美得很!”
    司机师傅说起县城的变化,说起变化带来的实惠,脸上洋溢着灿烂与天真。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把我拉到了新车站。站在车站的广场上,看着进进出出繁忙的大客车,顿时感觉家已经近在眼前,哪种味道已深入心髓。
坐上去往家的客车,瞬间老村的一切都从记忆中走到了我的眼前,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羊疯子
    巴掌大点村子,在我的记忆里却是给了我无数的“天方夜谭”,那些随着我离开故土的记忆,在回到乡村的几个照面里,一个个都映到了我的笔尖,装在了电脑键盘的敲打声中。羊疯子的照面,第一个从我的视野中再次出现,那是父亲“提刀放羊”准备“犒劳”儿子的瞬间出现的记忆,从父亲的慈祥笑容中,一笔一笔画出了他的轮廓,父亲的句句话语中,汇成了他在我记忆深处的留存。羊疯子本不单姓羊,在村里属于独门独户的一个姓——公羊,小时候听爷爷说名字里还有个“峰”字,不知怎地,从我记事起,公羊没有了,羊疯子却早已成为人们谈论他的一个符号。百十来户人的村子,家家户户都饲养着数量惊人的羊群,一到夏天,站在山上俯看村子,遍地的绿色中就会出现一簇簇白色的花朵,在耀眼的阳光下煞是好看。羊疯子的羊群是村里最大的,据说最高时居然达到千只羊,场景蔚为壮观,只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然也不会怀疑千只羊一个人是怎么放养过来的。庄户人家农事多,放养只是捎带的副业罢了,唯独羊疯子是专职饲养的。光棍一条,破窑洞两间,平时为别家带放羊,由于买卖实诚,于是大多数人家都会把自家的羊群赶到羊疯子的破窑洞前,清点完数量,然后悠闲地回去。大群羊每月十元钱,小群羊五元,以五十只为界限,有些精明一点的人家,就会把羊养到四十九只的数量,早早地把羊群赶过来,然后笑眯眯地递给羊疯子一支卷好的旱烟棒,在云雾缭绕中看着羊群消失在眼前。羊疯子倒不计较,五块就五块吧!
    刘寡妇家的羊最多,自从男人挖水井砸死后,偌大的羊群再也没人能去放了,村人劝她把羊群交给羊疯子放养,可她只是苦苦一笑:出不起钱,随后到村长家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开了。村长老婆也跟着吧嗒吧嗒掉眼泪,末了眼睛红红地推着老汉给想办法,老村长只好答应解决。村长老汉去羊疯子家,问羊疯子,刘寡妇家的羊给捎上放了吧,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好过,村上给出一半钱。羊疯子瞅着老村长,半天挤出一句话,行,不过寡妇门前不好说话,您老得给我把住闲言,我可不想闹出点光棍与寡妇的碎语来。村长老汉背着手走了,身后的羊疯子乐了,这不是村长的胜利,是他羊疯子的胜利,他这么想着,然后痴痴地看着村长老汉的背影渐行渐远。自从加入了刘寡妇家的羊群,羊疯子便格外用心,时间不长,刘寡妇家的羊养的各个膘肥体壮,刘寡妇还当面夸过羊疯子,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冬日里,村里偶尔有狼出没,只是乡人没亲眼见过。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睡梦中的羊疯子听到窑洞外有羊微弱的叫声,凭他的直觉,有人来偷羊了或者……。羊疯子来不及穿裤子,拿起窑口边的羊铲,拉开门就冲了出去。乘着月色,他看到了一只狼叼了羊已跳到了羊圈外,他大喊一声,就追了过去。狼叼着羊在前边跑,他拿着羊铲在后边边追边叫,一直追到几里外的河滩上。可能狼跑累了或者吓到了,扔下肥羊就跑了,羊疯子抱着还没有断气的羊,一步步挪回了家。回到窑洞时,他感觉浑身发冷,才发觉自己没穿裤子,大冬天的。后来有人问他,你咋那么疯呢,你就不怕狼吃了你。他笑笑,刘寡妇家的羊,我不能让狼给叼了,你家的羊,我也一样会去追的。那人看着羊疯子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圆圆,头摇得似拨浪鼓。
                         
                    牛皮影
    老村人的娱乐,除了年根村里请来业余戏班唱的三天秦腔大戏,聊以慰藉的就只剩下牛老爹家的皮影戏,我的童年记忆就是从牛老爹的皮影戏开始的。牛老爹家的皮影,是祖上传下来的,制作过程及其精妙:精选羊皮、特别泡制、刮薄磨平、图谱描绘、刀具刻凿、涂抹上色、线连竹穿,每一道工序都精益求精。物件造型别致有趣,生、旦、净、末、丑,虎、鹿、牛、羊、蛇样样齐全。演出常常极致动人,几个小人,几只小动物,夹杂着锣鼓和说、念、打、唱的乐声,经过巧手布局,在白纱布做成的屏幕上来来往往,足足吸住了村人的眼球。演完了,两个箱子一挑,迈着蛇形大步唱着大秦腔悠闲地走了,留下的只有“望洋兴叹”、兴致未减的村民和那些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牛老爹的父亲牛大壮,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皮影表演大拿,谁家娶媳妇,生了儿子,或没了高寿的人,总会请上他去表演皮影,每次也总会聚集几百号村民观看,那场面极其宏大,这也成为牛老爹每次表演皮影时的最佳谈资:我爹当年……。牛老爹演皮影,每次第一个出场的都会是他自编的《皮影王》,据说那是根据他爹牛大壮的传奇故事改编的,每每看过《皮影王》的村民,都会对他爹牛大壮的精神投去无比敬重的眼神。红军过六盘山的时候,名气还未大长的牛大壮 | 给红军演过几场皮影戏,每场演出,红军无论官兵都盘腿席地而坐,恭恭敬敬地看他的表演,完了掌声经久不息。后来马家队伍(当地百姓对马鸿逵军队的称呼)驻扎六盘山,听腻了留声机,看脱皮了大秦腔,就把牛大壮抓来演皮影,牛大壮死活不从,被投到大牢里折磨地死去活来,后来挨到故土解放,他才从大牢里被救了出来。出狱后,牛大壮依然操持老家当,给解放军演了多场拿手皮影,依然是盘腿席地而坐的官兵,依然是恭恭敬敬的坐姿,依然是经久不息的掌声,面孔里却平添了一些新人。
    牛老爹得了祖上真传,把皮影玩得如鱼得水,二十几岁就超越他爹牛大壮,成了远近闻名的皮影戏土大家。并村建社那会,老村成了生产公社的一份子,村民凭劳动争工分,牛老爹的皮影手艺也为他挣足了工分。白天和其他村民一样出工劳动,晚上还要给公社村民们演皮影,《大闹天宫》、《武松打虎》、《火烧赤壁》,在那个娱乐概念缺乏的年代,无疑成为人们释放压力和提振精神的最好途径。牛老爹因演的一手好皮影,还被推举做了公社副主任,从此家里时常多了鲜肉和白面馍馍,成了村人羡慕的人物,但他对人还是一样的实诚,常常把多余的饭食送给日子难过的村民,有时还教他们做皮影。
    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传到老村,村里立时出现了几支造反派,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批斗牛老爹当成了破除旧文化的典型,砸烧了牛老爹的皮影家当,每天还强行组织村民,抢着抓牛老爹沿村批斗,口号喊得震天响,就是没有村民仍烂菜叶子。造反派逼他承认是封建余孽、旧文化的臭皮囊,关他的牛棚,他只有一句话,我爹给毛主席演过皮影呢!批斗虽然没了,但高帽子还依然戴着,一戴就是好几年,末了也没斗出个所以然。后来包产到户,牛老爹重新拾起他的皮影,在自己的土地上创作着属于大众的皮影戏,免费给村人表演。那个时候,我常常是逢演必到,场场不落。
    站在村里曾经的大戏台上,看着大妈小媳妇们的广场舞,忽然觉得记忆被堵塞了。那些未被堵塞的关于皮影的记忆,随着农村现代娱乐的丰富,早已成为了一种怀念。 | [table=100%,white][/table]
                     朱货郎
    老村口的那棵老榆树,承载了上百年的历史,在村人烟锅缭绕和孩子们的矫健身姿中,变成了乘凉闲谝、侦查放哨的最佳道具。他的出现,无疑是一种衬托,就像香艳的花朵一般,让绿叶高高在上地托起美貌来,的确,朱货郎就是那举托的绿叶。
    梆梆、梆梆,针头线脑、纽扣发卡、皮筋雪花膏啰!
    一听到这夹杂着拨浪鼓的叫卖,姑娘小媳妇们总是放得下手中的活计,寻着声音围拢过来。那货郎的身后,早已跟上了大群的孩童,学着货郎的声音,嬉笑喧哗、追逐打闹,直到货郎放下担子,打开神秘的宝箱,才呼的一声围上来,探查自己喜欢的物件。货郎姓朱,身材较瘦小,常到村里转悠卖货,成了常客,因此大家都叫他朱货郎。那个时候的农村,小卖部未酝酿出来,这货郎便承担起了流动小卖部的职责,负责给村里人供应小件的日常用品,偶尔也会成为鸡毛信使,深受村人的喜欢。朱货郎的两个大木箱子里隔着几层抽屉,放着各色的针线、糖果、纽扣、皮筋、发卡、雪花膏等农村人常用的东西,他的每次到来,总是会引起“轰动”,毕竟一周来不了一次,就更显得珍贵。孩子们挑着自己喜欢的水枪、玻璃弹豆,家境好一点的都给用现钱买了,家境不好的,就会找出点破烂,或着拿出几斤小麦换过来,心疼的大人们说道好几天。姑娘小媳妇们都把货郎担上的木梳、发卡、雪花膏、头绳之类物件看了又看,舍不得丢下任何一样,有时候和朱货郎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在和朱货郎的讨价还价中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东西,然后满意地散去。有时候朱货郎还会给村里人带来一些“新闻”,或者给媳妇的娘家传个话,或者给嫁出去的闺女带个口信,或者给病人家代买点去痛片,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最难等待的。朱货郎倒也乐意,顺带跑几个村,联络联络感情!
    王老三家的闺女小芹,每次见到朱货郎总是羞答答的,不敢上前搭话买东西。等到姑娘小媳妇和孩童们散尽了,才上前红着脸搭两句话,然后在母亲的咒骂中匆匆离去,留下朱货郎的眼神在她的背影上打转。
    “呸,祸水!”老妇们每看到小芹凑近朱货郎,总是站在大门口说两句难听的话。
    后来每次到老村来,朱货郎都把最好的东西藏在木箱下面的小盒子里,等到大家走了,不等小芹上前,就会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子,送到小芹的手中,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眼神随着物件离开。后来好长时间不见了朱货郎,老村人都很想念他,村里人突然传出小芹跟上朱货郎跑了的闲言碎语来,虽然没有得到王老三的证实,但小芹却从此消失在老村的那个围墙里。老村人的生活依然如此,村口那颗老榆树下的身影却独独少了王老三的,村人们开始时还互相打听,后来不见了王老三,闲谝起来声音就高过了大喇叭,弄得村里噪音阵阵。听到婆子、媳妇谝闲话,老爷们都会拍拍屁股,咒骂一声离去,仿佛朱货郎拐跑了小芹就是一场大灾难。
    就在老村人们忘记传播朱货郎和小芹的故事时,村里小芹的家“突突突”地开进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那可是个稀罕物,老村人大多没见过,更没有摸过骑过,那可比飞鸽、永久跑的快多了。小芹家的大门都差点被看热闹的人群挤破了,村人都争相看个稀罕。只见王老三端着个大簸箕,里面装满了糖果、核桃、花生之类的东西,笑嘻嘻地给大家发散,完了还摸着那辆摩托车给村人介绍,早没了两年前那样的失落。小芹抱着个大胖小子,后边跟着朱货郎从窑洞里出来,挨个给老村人问好。村人啧啧称赞,小芹胖了,嘴也会说了,身上穿的那么艳,脸上抹的咋那么白,那么好看呢!
    老村人从此又围着村口那棵老榆树谝起闲话来,王老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老树下,声调拔得及其的高长。有村妇就咒骂自家闺女,你咋不跟上朱货郎跑了呢,死妮子!
    故土如此,老村的天还是那样的空旷稠蓝,老村的地还是那样的厚实稳重,一个个照面过后还是那么的让人记忆犹新。为父亲斟的热酒,和兄弟姊妹们喝的老酒还依然从眼前划过,还依然闻得见那糜子的香醇,还依然听得见老父亲那叮咛的话语:亲亲任也,敬长义也,无他,可以达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