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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是收获的季节,此刻农工正忙着采收地里的瓜果蔬菜和庄稼。在石城的街头我又看见了苞谷,它们被煮熟装在叫卖者的车筐里。看见苞谷,我便联想起其它农作物,如麦子,一进城就要粉身碎骨成白面;棉花则要被纺织厂加工成细纱和布匹。唯有苞谷常常以不变的原形与城市打交道,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环境和城里直接接触。
对于苞谷,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苞谷学名叫玉米,可我却喜欢叫它苞谷。这个俗称就像它本身质朴无华的外形一样亲切。在农场出生的我,打小满眼看见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地,就连通往学校的道路两边都有好几块条田。苞谷地成了我们小时候的乐团。每天放学同学们就在一片片翠绿无边的地里捉迷藏、嬉戏。看着一株株苞谷日日拔节长高,心里非常高兴。一钻进苞谷地,幼小的身影便被淹没了,看守人根本不会察觉。我们可以尽情地在地里吃“甜杆”了。此时苞谷正在抽穗,还未结果实,苞谷杆也较细。每株苞谷的根部都生一圈短而细的侧根扒着地面。这种苞谷杆我们叫“甜杆。”它汁多味甜,嫩而又有嚼头,成了我们这群馋嘴孩子眼中的“甘蔗”。我们在地里寻找根部发红的甜杆,因为这种甜杆最好吃。找到了就兴奋地一脚跺断,捋去苞谷穗,撇掉软嫩的、长着细小茸毛的叶子,用牙一节节剥去稍硬的表皮,便露出馋人的杆芯,我们大嚼特嚼起来。吃着吃着,常常嘴角被苞谷杆的表皮挂烂出血,大家谁也不在乎继续吃。玩累了就把书包和衣服往地上一垫,躺在上面仰望参差伸展的苞谷叶上方的那一片蓝天,心中好不惬意!过不了几天,校长准会在全校大会上说:“同学们,现在正是三秋大忙季节,农工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你们却要破坏:烧麦子吃、偷甜杆、偷嫩苞谷棒回家煮着吃,还偷吃人家地里的西红柿、西瓜,都是为了你们那张馋嘴!受的教育上哪儿去了?不要农工忙着大秋收,学生却在搞‘小秋收’!”下面立即爆出一片哄笑。这些话每年都能听到,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谁也不去理会。当时我们并不认为偷吃一点瓜果就是品质败坏。
待我长大一些,却少有玩耍的时间了。一方面是一门门增加的功课和家庭作业使学习占据了大量业余时间;另一方面是要分担家务。大人们常常吩咐我们到地里给鸡给猪拔草,我们便提着篮子来到苞谷地,一把一把扯着灰灰条、狗儿秧、奶子草装进篮里。此时苞谷已完全成熟,那圆鼓鼓的苞谷棒裹着绿衣戴着红缨展示出一派丰收的气象,每株苞谷杆都粗壮结实,冠部干黄的穗随着风吹便落到我们头上。苞谷叶宽大伸展交织成一片,隔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此时地里闷热难耐,苞谷叶又干又筛,叶的边缘划拉着我们的脸,被淌下来的汗一蜇,很不舒服。
此时,农民们不再给苞谷地浇水了。一天天风吹日晒,葱绿的苞谷地渐渐变成一片金黄,苞谷籽也变得干硬。收苞谷的时间到了,农工们顺着毛渠一行行排开,掰下苞谷扔进筐里,运到粮场。收完后又挥起镰刀砍苞谷杆,这是最累人费力的一项农活。他们不论男女,个个弯腰不停地挥舞镰刀,汗珠子啪啪地掉落,用强大的体力消耗与一排排坚硬的苞谷杆比拼。
被砍倒的苞谷杆整齐直挺地横在地里,覆盖了一道道田梗,根部被镰刀斜切的截面形成一个个隐藏在地里坚硬的茬尖。这时我们常被大人们派到地里拣没收干净的苞谷头。在哗啦乱响的地里来回趟着。冷不丁那茬尖就扎进了脚踝,疼痛难忍。或者有时刚掀起几棵苞谷杆,竟发现下面有一窝刚出生、粉白色未长毛的幼鼠,让人恶心得想吐。我渐渐地不喜欢苞谷地。我开始注意整日在苞谷地劳动的女人们。她们戴着头巾袖套,个个面朝土背朝天,脸部普遍是粗线条,过度的体力劳动使她们形成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相。我看见隔壁的惠枝嫂在地里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了,回到家还要给丈夫孩子做饭,她那身为家属整日只会打麻将的丈夫就叉着腰称她为看见了恶心、提起来伤心、搁在家里放心的“三心牌”老婆;我还看到王家小青姐用洗衣粉洗头……哎,农场的女人啊!
我决计走出苞谷地。
上初中以后,我对苞谷地不再感兴趣,甚至有些憎恨。我拼命读书,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跳出了农门。
现在我在这小城生活了12年,过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这12年里,我再没有机会走进农田,走进苞谷地。却常常怀念起生我、养我、给了我太多感受的农场来。看那石城街头的苞谷,跟瓜果蔬菜摆在一起,实在太不起眼。葡萄、苹果、西红柿、西瓜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自己鲜艳诱人的色彩和美味,抢眼地表现着自己,以引起买主的留意。而苞谷只会待在靠边的地方,把粒粒饱满的籽实矜持地裹在外衣里面。大概是在泥土里生活得太久了,它不争不夺,不张扬、不显摆,应付周围复杂微妙的新环境总有些力不从心,只会素面朝天,静静地等待有朝一日被吃惯了大菜,偶想换换口味的主顾们相中。即便偶上餐桌,它也只是最后的一道佐餐。只有它被送入口中品味时,人们才感觉到苞谷香的独特和耐嚼。它在这个多变的社会里本色地生活着、期待着。它永远不可能变成水果、蔬菜,因为它就是一株庄稼。不论身处何方,都洗刷不去根部沾满故乡泥土的气息和脚下坚守的那块不浮躁、不奢华的土地。
而今,我已走出了苞谷地,却始终走不出苞谷的境界。(新疆 孟驰/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