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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你的手掌中长大的;
我们是在一页打开的劳动章节里了解你、了解你那惨不忍睹的十指的。
你的手指,粗短,干硬,没有一丝的弹性和温润,道道纹理的黑已经成为血液的一部分,连着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忙碌;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由于长时间的劳作、由于长时间沾水而风湿,而夸张地扭曲到了一起,中间连一双筷子都很难插进去,真不知道你每天是如何使用筷子、使用其他劳动工具的。你的十指呀,是一个扭曲的造型。摊开它,就摊开了七十三年的岁月星图。
我不得不反复说你的十指。你的左右手背上都有三个豌豆一样大的凹陷,裸露出的青筋和骨骼,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祖国的三山五岳,那样遒劲那样坚挺那样葱茏那样年迈……那岗地成了你脚下的泥丸,那黄土成了你手里的细浪,那庄稼成了你手心血土中长出的亲人。
记得左手食指第三节拐弯处的伤疤,是那年抢收小麦的时候,被一只黑乎乎的镰刀划伤的。它是在累得实在没有法子了的时候,多次向你发出警告;你就是不听。你笑道,人定胜天。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你还敢不听?就在你重复第三遍的时候,被老实的镰刀,反咬了一口,咬得很深很深,就连那只镰刀都感到吃惊和脸红,从此一蹶不振。
记得右手的拇指是被那条大黄狗啃的。一大早,大黄咬住了你豢养的翠花鸡不丢,你急眼了,拼命去掰大黄的嘴,大黄也是急眼了,它认为是你要抢它到口的粮食。它像乡人一样,为了捍卫糊口的粮食为了捍卫尊严,而背水一战,而大打出“口”,差一点就把你的大拇指给干掉了。你终于把翠花从死神嘴里给救回来了。你说,还指望翠花为你的儿子多生两个鸡蛋,好补补儿子正在学习用功的脑子。为此,你没有责备大黄,你没有去打防疫针,甚至连简单的包扎都没有,就去和顽强的野草战斗了,开始了不断地搬迁和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开始了岁月最早的歌唱。
……还有很多记忆,新鲜而辛酸的记忆,伸出了一双双被岁月啃破的手掌,那裂开缝淌着血的手掌,捧出了小麦和红薯,捧出了千层底的布鞋,捧出了热腾腾的窝窝头,捧出了草丛中的道路,捧出了一颗滚烫的心,捧出了一片似海的深情。面对那双瘦小的难看的小手, 我的文字是单薄的,那些虚无的赞美之词不必再说。倘若这样一双不起眼的小手被罗中立发现,一定会画出比《父亲》还生动的图案;倘若这样一双不起眼的小手被罗丹瞅见,一定会雕刻出比《思想者》还传神的瞬间;倘若这样一双不起眼的小手被但丁盯上,一定会写出比《神曲》还神奇的乐章……
就是这样一双不起眼的小手,和那佝偻的身躯一道,构建起一位母亲的人生大厦。冬天能下河破冰捞起欢蹦的草鱼;夏天能挑起一百多斤重的苞谷秆子趟起十里尘土;寒冷的夜里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飞针走线,那密密麻麻绣在鞋垫上面的图案精致漂亮,全是想象中的。没有预先画好的模块与配色。色彩与花形却能搭配和谐一致;“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一双手能把装满泥土的小推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坝顶……你呀,一双手先后送走了十六位亲人,为五个子女每人盖了一套崭新的房子。而你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我们在经受各种生死考验的时候,只要看见那不住挥舞的小手,心中就多了一丝温暖一股力量一种动力。如今,那双可怜的手掌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伺候她的亲人去了,再也见不到了。可我分明看见那双像太阳的手,仿佛在乡村的某一个角落仍然在向我挥舞着挥舞着挥舞着,那是我人生的一面旗帜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