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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报告文学] 挂职女段长

发表于 2014-10-7 21:31:16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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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巧彩是在高速公路上接到李世强的电话的。
金巧彩并不知道单位出事了,因此,当她接到路局副局长兼段长李世强的电话时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她有点讨厌这个副局长兼段长的低素质一把手。当然,她更没有意识到这些事都是她引起的。
“金巧彩,你现在过来。”李世强口气很硬,“马上。”
金巧彩说:“你谁啊?”
“你手机坏啦?还是脑子坏啦?是信号不行?还是能力不行?我李世强!”
“李什么?什么?”
“金巧彩你装什么傻!”李世强出嘴开骂,“都他妈什么时候了……”
金巧彩把手机翻盖一合,拒绝理会。
几分钟后,铃声再响,还是他。
“金副段长、路局领导!是我。”这一次口气好多了,“李世强。”
“噢,李局长、李段长?!。”金巧彩回答,“我在高速公路上。你知道的。”
他在那边急了。他说现在有一件事比较急,需要金巧彩立刻掉头回来,一起处理。他知道高速公路不允许车辆掉头,金巧彩可以在最近的一个出口下高速。出收费站后,拐个弯再上路,回奔路局。
金巧彩说:“局长大人忘性大了。昨天谁让我马上回工地?谁说的话骂的人?”
“你是副段长、是国家干部,不是普通职工,别小心眼,一两句话计较什么?”李世强说,“你忘了我什么人?‘二百五’!这谁送给我的外号?赶紧掉头,你闯的祸必须你来解决。快回来!搞砸了咱俩全都得倒霉,无论你我是公是母!”
李世强问金巧彩脚上穿什么鞋?穿高跟鞋不行,要真是恰巧高跟,他会让人赶紧搞一双旅游鞋,带到现场等金巧彩换。现场在哪?路局机关大院正门外。
金巧彩听完李世强的电话,没说回,也没说不回,一声不吭把手机盖合上,眼睛看着窗外。窗外闪过一面巨大的指示牌:“下一出口:8km。”
她对司机说:“快点,下一出口掉头回去!”
四十五分钟后金巧彩回到路局机关后门口,绕过正门去了路局机关大院。路局机关大院大门口交通受阻,电动不锈钢闸门已经闭合,百余上访职工散散乱乱围坐于大门外,看上去黑压压一片。
“我看到你的车了。”李世强的电话又到,“不要停车。左拐,先到我这里。”
在路局机关大院大门斜对面一座大楼的二楼里,金巧彩见到了李世强。这是路局科技信息大楼的办公楼,此刻被临时借用,作为副局长兼段长李世强的应急处置办公室。这里有一扇朝东的窗子,正对着路局机关大院门口。金巧彩到达时,屋子里围着不少人,除李世强外,还有段办、党办、路局工务处的若干人员,集中于此,指挥路局大门口另一批人处置本次群体事件。李世强站在窗前,右手一手机,左手一望远镜,看上去有些滑稽。尤其显得滑稽的是该副局长兼段长大人胸前还别着块红色会议出席证,上嵌有其本人照片。照片中的李世强西装笔挺,满面春风,笑容标准而灿烂,与此时此刻段长大人焦头烂额之态正成对照。
他是从会场上被叫出来的。时值年初,路局工会依法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全局职工代表汇集路局,听取工作报告,审议有关事项。段长们多为基层职工代表,自当隆重出席。路局开会很严肃,会场内禁用手机,采用先进技术,将手机信号彻底屏蔽。因此事情一出,大家找不到该段长。路局一位领导下了命令,有关方面费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大会秘书处工作人员,掌握了李世强在会场的准确位置,把舒舒服服坐在位子上认真开会的李世强找到,即刻拉出座位,悄悄带离会场,请君委屈,先忙去。
李世强说:“真是他妈怕什么来什么。”
此刻,围坐在路局机关大院门口的上访者来自李世强段长治下彭城地区多经四达实业公司。他们到路局上访,事由已经有些古老,为的是当年彭城地区多经公司由泉城局划归沪局人员归属事项,迄今已两年时间过去了。两年里,这一事项曾屡成话题,他们多次上访,让许多人伤过脑筋,但是以如此规模,用这种方式上访,还是第一次。路局工会职代会、全局安全运输座谈会暨工作会两会期间的群体性上访影响很大,最让有关官员头痛。许多单位在两会召开之前和会间都要千方百计做好防备,本段当然也不例外。路局两会前,李世强曾亲自安排段办及各相关科室摸排情况,发现热点和各不稳定因素,分别派员负责处置,说服劝导,掌握动态,全面预防。同时他还安排党办工作人员随同人大代表一起前来路局,驻扎于路局旁边的铁路大酒店里,自行为路局两会提供额外服务保障,由段财务科支付费用。李世强当然喜欢花钱供这些人在路局白吃白喝,什么事都不干,要那样真是谢天谢地。谁想很不幸,到头来还是派上了用场。
“金副段长先休息,喝口茶。”看到金巧彩进门,李世强点头,吩咐说,“让他们再磨会儿,然后你上。”
李世强已经安排数人在现场与上访职工谈。劝告他们离去、归返,有事回去商量,不能这样围坐于路局机关大院大门。前方人员传回的信息很不乐观,四达公司的这一次上访似乎来者不善。职工们说,问题不解决,他们不回去。他们不相信段里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要见路局领导。
“后边一定有人挑动组织。”李世强说,“这家伙比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
李世强骂谁窝囊废?段里干部。从彭城地区到路局,距离一千余公里,这些百余职工不可能排起队,一个跟一个用两脚步行前来。得签好火车票,事前约好谁谁去签票,谁谁负责安排行程,规定上车时间地点及车次,有人招呼,有人安排,工作量不小,还需要经费。这一段行程合计十一个小时,就是坐动车组也需要五个半小时,下火车坐地铁到路局机关大院门口要耗半小时,他们是在上午九点到达并立刻围坐现场,因此一定是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坐上的车。这么大一支队伍要行动,估计从前两天就得开始动作,那时满单位一定闹哄哄一片。但是下边干部们事前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却不当回事,一个个都装聋作哑,还不是窝囊废?直到措手不及,眼巴巴看着职工们轰轰烈烈亮相于路局。
金巧彩问李世强:“段长怎么考虑呢?”
李世强说,首要的是把上访职工弄回去。光把他们从路局机关大院大门口请走不行,这会儿走了,等会儿还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路局机关大院内各部门已经半天不能正常办公,再闹上半天,那就不是骂段长窝囊废一个了,有人再借此事一宣扬,或者别有用心地到局长那里一告状,你我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哼……。
金巧彩明白那一声“哼”的深意,那是有关头顶上“乌纱帽”的问题,但她此刻并没有感觉到问题很严重,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天气。现在是初春,气候多变。气象预报说,一股强冷寒流会在今天下午影响到沪城一带。寒流到来之前天气会格外闷,气温异常升高,职工们今天到路局上访之际,恰遇上气温异常升高,看起来他们都穿得不多。职工们平时也不太有出如此远门到沪城的机会,经验明显不足,组织他们前来的人要么同样考虑不周,或者明知应当考虑却有意置之不理。眼下气温尚可,下午北风一起就坏了,要是熬到晚间,降温加上下雨,路局机关大院门口活活冻翻几个,那就出大事了。
“一会儿你上。”李世强说,“要软硬兼施,说服他们上车,离开,马上。但是他们提的所有要求都只能答应回去研究,不能当场退让,不能开口,不能承诺。”
金巧彩摇头:“这样很难。”
李世强应得非常干脆:“不难还要你我干什么。”  
金巧彩恼了:“这样吧,你是局长兼段长,以你为主,我跟,段长走哪我跟哪,保证寸步不离。”  
李世强笑,说他早知道金巧彩厉害,金副段长在段里再呆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让她搞死,今天没办法,前边那个地雷阵别人过不了,非得让金巧彩自个儿过去。他不能去,就在这里拿望远镜看热闹,用手机指挥。为什么他不上?不是他怕死,是还不到他李段长死的时候。他一上就没退路了。今天上访职工并不全都衣着单薄,里边有几个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形迹可疑。他们穿得很厚,显然有备而来。那几个人很可能打算闹点大的,没准他们正在耐心等待,只等李段长一到,趁段长与职工密切接触之际突然乱拳齐下。职工代表、副局长兼段长李世强让本段职工在路局机关大院门外痛打一顿,这怎么可以?个人吃点皮肉之苦是小事,段上脸面丢尽,这以后还怎么治理一方?  
“你是女的,长得漂亮加心眼好,副段长还兼路局领导,情况特殊,他们不会下手打你。”李世强说,“所以要你上。”  
他讲了一句硬话,说金巧彩你记住:这件事是你引发的,你有责任!  
金巧彩脸一沉,站起身要走,李世强一把将她抓住。
“别急,不到时候。”他说。  
那时已过中午,围坐在路局机关大院门口路局机关大门的职工开始显现疲惫。这些人经长途奔波,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干一种他们并不熟悉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动身以来他们都没正经吃过饭,只有一点干粮、矿泉水充饥,此刻个个又累又饿。人到了这种境界比较容易动摇,这时劝导说服事半而功倍。因此李世强耐着性子,仔细等待火候。其间,有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差不多都是询问动态和处置措施的。有路局领导,有路局重要部门,有路局两会秘书处,局长和局党委书记也分别打来电话。从李世强表情看,其中几个电话应当口气分量沉重。
李世强满头是汗,喏喏相连:“放心,放心,我一定处理好。” 
转过身他在电话里声色俱厉,把段办公室主任骂个狗屎不如。
“你脑袋里装些什么?全是屎?怎么不动动脑子?”
发这么大的火,其实也没太大的事:李世强安排这位主任在沪城公交公司紧急租用三辆大客车,准备疏散上访职工。主任通过办事处很快办妥,把四辆大客车调到现场附近。李世强用望远镜远远一看就火冒三丈,骂主任没脑子,要主任立刻另换三辆大巴,普通客车不行,要有特殊设备的。他所谓的特殊设备其实就一条,车上要有厕所,该厕所必须完好无损可以使用。李世强限主任二十分钟内把事情办妥,否则不客气。  
“办不好给你好看。”  
不到二十分钟,车换好了。李世强抬眼看金巧彩。  
金巧彩平静道:“我们走。”  
她带走了屋里的三个人,一起上阵过雷。李世强做了战前动员:“你们三人要是让金副少一根毫毛,别指望我客气。”  
金巧彩一行赶到现场时,三辆备有厕所的豪华大巴已经停靠在路旁,还有一辆伊维克来到大院门外,车斗里一层一层,叠放着一些旧啤酒箱。金巧彩让人立刻把箱子分别搬上大巴,自己一步不停,一直走进人群里。  
“我是金巧彩。”她说,“大家还认得我吧?”  
人群围上前来。  
十五分钟后,上访职工开始离开路局机关大院门口,分别上了路旁的大巴。又过了十分钟,大巴一辆一辆驶离现场,路局机关大门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丢下满地塑料袋、纸张和矿泉水瓶。
这时李世强才亲临现场视察。他快活不已。此刻已经没有谁躲在暗处,试图对李段长实施袭击,可以容他从容视察满地弃物。
“拿什么奖励你?你想要什么?”他对金巧彩哈哈大笑,“你行啊你。”  
这该怎么回答?别说他,金巧彩自己都讲不清上访职工是怎么给劝走的。在她带着三个人走进人群之前,段里十数个干部苦口婆心,已经跟上访职工谈了三四个小时,她跟职工说的话里,没有一句不被他们说过无数遍。不同的只是她是女性,副段,身份更高一些。金巧彩对把她团团包围起来的职工说,她代表段长来看望大家。段长正在开职代会,一时脱不开身,特地让她代表段上来这里跟大家谈。她回答职工提到的各种问题,谈到段里会认真对待职工的意见,会仔细研究,给大家一个说法。她讲了几句硬话,说聚众围坐路局机关大院大门,妨碍上级机关工作秩序肯定不对,再这么闹下去会有严重后果。她也讲软话,提到即将到来的寒流。她说,现在天气开始转冷,大家衣裳单薄,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一点热的,这能撑到什么时候?赶紧上车吧,车上已经为大家准备了快餐,为了让大家能吃得热乎一点,段长特地交代快餐店在装快餐盒的旧啤酒箱上下都铺了隔热泡沫垫。但是也不能拖太久,再拖下去,热饭也会变冷的。  
那时还没人动。上访职工只是面面相觑,可能肚里叽里咕噜,却没有行动。
有一个看上去最多十一二岁的孩子挤到了金巧彩的身边。这孩子跟着大人们跑到路局上访,不知是为凑热闹,还是凑数。孩子跟大人不同,他们更不会照料自己,只穿一件薄外衣居然就上来了。金巧彩看见他理光头,满脸发红,脸上挂着鼻涕,睁着两只眼睛,抱着肩膀冷得缩头缩脑,一时非常不忍。忽然间她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当即一把扯下来,围在孩子的脖子上。  
“你们还等什么!”她忍不住嚷,“快上车,别把孩子冻坏了!这是谁的孩子?带好!”
人群开始动弹。有人招呼:“走吧,走吧。”  
就这样结束了。意想不到。  
后来金巧彩想,其实当时谁去了都一样。经过下边干部大量说服,加上天气身体诸多因素,许多上访职工早有退意,但是他们需要一个台阶。李世强考虑得真周到,为他们准备了吃的,喝的,坐的,还有一个和蔼可亲的女段长,他们能不走吗?
李世强却不给金巧彩一点喘息之机,他还有一手。他说:“金副段长再辛苦点怎么样?这事就负责到底?”  
他要金巧彩即刻启程,尾随上访职工返回,一路上注意动态,及时处置可能出现的问题。他说,他已经有所考虑。为什么非要租用带车中厕所的大巴?因为必须保证大巴一路不停,不用为了让乘客撒尿拉屎而停靠休息区,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一直开回彭城四达公司。这有利于避免途中生变,发生其他意外,防止上访职工忽然在哪滞留不走,甚至杀回马枪又奔回路局。各项措施之外,再有金副段长紧随其后,就万全了。  
金巧彩说行,服从领导安排。
“回去以后你马上了解情况。”李世强并不理会金巧彩语音里的不快,继续交代说,“查那个人。我有感觉,今天的事情肯定跟他有关。”  
“谁?苟作务?”  
“就是他。”李世强说,“你发现的人才。”  
李世强上车,继续去当他的职工代表。车开之前他忽然按下车窗玻璃,把一个指头从里边伸出来,指着金巧彩。  
“我定了,奖你真丝围巾!”他大笑,“奖一箱,丝绸的!”  
金巧彩冷笑道:“谢谢。不要。”  
李世强这什么意思?他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刚才金巧彩从脖子上扯下来,给上访农家小孩御寒的围巾。有一次段办开段长办公会,李世强开金巧彩的玩笑,建议金副段长今后参加段长办公会要把围巾取下来,别圈在脖子上。他说,金副段长是路局女子,气质本就异乎寻常,再加上这么条围巾衬托,害死人了!这东西扎在咱们下巴这里就跟拴条真丝围巾似的,人家往脖子上一圈,胸前一搭,完了,就这真丝围巾弄得咱们举座不宁,眼光全都直的。这还让咱们
怎么开会?怎么为职工服务?


金巧彩到段里任职之前在路局技术中心工作,当路局科研技术中心副主任。金巧彩的本行是工程管理,硕士,搞过几个课题,出过一些成果,一直很得局领导器重。局里成立信息中心时,局长找她谈话,说她课题组带得不错,不光能搞科研,还有行政能力,想调她到信息中心当个小领导。她知道局里是好意,虽然离开本行有些不甘,搞点行政工作也颇有挑战意味,就答应试一试。没想到这一试就把自己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金巧彩在信息中心当了两年副主任,接触了很多新事务,处理了一些新问题,有不少感想,忽然又有了新情况:上边抽她出来,下基层当副段长,时间两年,称“挂职干部”。也不是光抽她一个,路局党委组织部从路局直属部门一共抽了十人派下去挂职,称“干部交流锻炼培养”。金巧彩因此成为“金副段长”,简称“金副”,来到李世强段长治下,领教了该段长许多十分新鲜、匠心独具的基层科研成果,例如其所谓的“真丝围巾”。  
李世强称金巧彩为“路局领导”纯为调侃,指她在路局直管单位当个小主任。初到段里时,李世强对金巧彩发表高见,说金副段长你来我们段当段长是一件好事,但是违背了自然规律。金巧彩不禁发蒙,问李段长这话怎么讲?李世强说我们工务大修部门生产一线清一色纯爷们,工地上没有一个女人,特别是夏天干活的时候,工地上的职工随时随地大小便,还有的民工热极了干脆脱得只穿上一个裤衩子干活,你说你一个大美女到一线了,人家还怎么干活?晚点了十分八分钟不要紧,这要是晚上几个小时、再出个事故那怎么办?所以说你到我们单位来是违反了自然规律!
他是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失望。金巧彩到来时,一看她是女的,来自路局技术中心,李世强就摇头,偷偷跟局党委组织部的人说:“怎么给我一个花瓶?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的老婆,能拉上床?她会干什么?帮我们从上边搞钱,还是到下边盯岗?”
挂职副段长不从段里开工资,但是段里也不是没有负担,生活要安排,车辆要保证,办公室和办公桌也不能少。作为段长,李世强当然希望投入产出能够平衡,最好略有盈余,如果金巧彩来自路局财务处,或者人力资源部、设备处以及其他管人管事管物管钱或者陪领导吃喝玩乐的专运处等强力部门,他肯定格外欢迎。  
李世强很绝,他没有按通常做法,调整段长们的分工,划出一块让金巧彩分管,而是宣布让金巧彩“全面配合”段长工作,什么都管,其实什么都管不了。他也不给金巧彩车,只说目前段里车辆不够用,金巧彩工作用车由段办负责保障,随要随调,段办没车,从下属单位调,实在不行就调他的段长专车,务必保证。说起来极有诚意,实际上很虚。他还说这只是“临时措施”,最终得设法给金副段长配一部工作用车,金副自己能不能也想点办法?从路局里弄点钱,不足部分段里再想想办法。说得冠冕堂皇,意思其实很明白:不能让金巧彩太舒服了,得逼“路局领导”去路局搞钱。
有一天晚上,段长们开会,散会时金巧彩问李世强:“段长有时间吗?”  
“有事?”  
“给你提个意见。”  
李世强表情有些惊讶,看了金巧彩好一会儿,点头道:“你讲。车的事?”  
那时人都走了,政府会议室就他们俩。金巧彩说她到段里是来工作,不是来计较坐车的,那些事听从段长安排,怎么都行。今晚她是要对段长的语言文明提点意见。段长是一段之长,兼职路局副局长,是主要领导,公众人物,在一个严肃的场合,对待一项严肃的工作,哪能像个农民工似的一嘴脏话。
李世强大笑:“又是哪句话冒犯你了?事实胜于雄辩?”  
那天晚上段长们开会,研究的是五一节表彰劳动模范的事情。名单里有一个高级技师,李世强问:“是不是杭州那个施工队的什么,事实胜于雄辩?”李世强在讲前半部分的时候是用了普通话讲的,但讲到“事实胜于雄辩”的时候却突然改成了南方口音,于是就成了“狮屎胜于熊便?”有知情的发笑,说没错,段长记忆真好,就是他。金巧彩有些纳闷,插嘴这么严肃的事情你们怎么这样说?大家当即笑翻了。李世强说金副你误会了,因为这个同志讲话的时候总是文绉绉的,而且动不动就是什么“事实胜于雄辩”的,而这又恰巧跟一个段子联系到了一起,要不要我讲给你这位“路局领导”听听?
李世强在金巧彩还没有来得及反对的时候就讲了出来:狮子和熊分别在树旁大便,一个月后,狮子发现自己大便旁的树木比熊的那棵长得粗壮,于是产生了饱含沧桑的一句哲理:“狮屎胜于熊便”啊!原来此话用南方方言一说,就和“事实胜于雄辩”同一腔调了,而那个高级技师又总是喜欢说“事实胜于雄辩”,故有此一说,可以意会,不必言传。  
金巧彩正式地提意见,李世强当然也得正式回应。他说:“金副段长意见提得好,接受批评。金副段长你去准备几个口罩,今后开段长办公会,谁的语言不文明,你给谁戴上,处罚,我批准啦。”  
金巧彩说:“段长我是认真的。”  
“我也挺认真的。”他说,“有一点你注意:你从路局来,基层的情况你可能还不太适应。这跟你们路局机关干部不太一样,有些时候你也得谅解,明白吗?”  
他说自己“嘴是臭的,心是好的”,还问金巧彩是否清楚他本来干些什么,金巧彩说她听说过一点。李世强笑,说他相信金巧彩听到的不止一点。他是干什么出身的?线路工。他从线路工到技术员、施工队长、副段长、段长一路走过来,叫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基层干部”。这种干部工作文明程度有限,金巧彩不要对他抱太大希望。  
金巧彩很清楚,其实李世强不像他自称的那么寻常。这人三十八九,比金巧彩大不了几岁,已经当了段长,如果光会干线路工活讲段子,他肯定还在工班干活呢,轮不到他来主持段办公会。这人不时卖弄自己的线路工背景,其实并非没有实力。他不是接班来的,出自彭城乡下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母都是民,大字不认识一个的农民,在乡下务农。李世强自小能吃苦,乡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中学考入当时号称铁道部十大重点中专之一的衡阳铁路工程学校,读的是工程管理专业。毕业后他给分配到本段,去了一个施工队。他自己说过,当时他的伟大理想就是能当个技术员,讨个城里媳妇,在单位谋得一份工资。但是不行,别人比他有办法,城里的有后门有关系的都先后托人调离了施工队,回到了彭城,他却一直给留在施工队,由于举目无亲,没有关系没有后台,还一度接近下岗边缘。施工队条件很差,设施简陋,学校里学的东西在那里不太有用武之地,他便自学成才,跟工班老师傅学了一手线路工技术,不时拿出来为施工队服务,竟颇受欢迎。几年后他当了施工队长,然后当生产副段长,段长,一步步上升,直到现在。
后来金巧彩跟这人熟了,也比较友好了。有一次因为一件什么事恼火了,在会议桌上脏话、骂人话连篇累牍,金巧彩就在一张纸上写了“二百五”三个字,隔着会议桌递呈段长阅示。李世强装傻,说金副是研究生,认的字可真多。这个字挺面熟的嘛。怎么读啊?什么意思?是农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那种骂人的那种话?金巧彩说说你是二百五已经算不错的了,够给你面子了,以后你再低级趣味不文明我会送给你更难听的绰号!
这个班子里,除了金巧彩,没人敢这么跟李世强说话、提意见。李世强一米八零高个儿,五大三粗,胡子拉碴,人长得挺壮实,单位人人怕他不光是他的长相,还因为他会骂人。如金巧彩所形容“低级趣味不文明”。李世强并不乱骂人,也不常骂,就是特别会骂,一旦骂起来丝毫不留情面,没几个人受得了。人毕竟都是爱面子的。李世强说,现在的人就是贱,你和蔼可亲他拿你不当回事,你臭骂他一顿他就明白了。李世强只对金巧彩不敢太凶,一来金巧彩是“路局领导”,不完全是他治下干部,而且敢跟他提意见,称他“二百五”;二来如他自己说:“金副确实还是比较优秀的。”  
当年,金巧彩下段挂职不久,路局领导表示关心,专程到段里看望她。领导问她有什么需要娘家帮助的,她拿出一个单子,恳请局里从人才物力财力诸方面支持段里几个设备项目,自己的事一字不说。李世强一听就摇头。  
“金副你多大年纪?老年痴呆?”他说,“你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一辆车?”  
金巧彩立刻反唇相讥:“我有你李段长的专车可以派,怕什么。”李世强倒不计较,他亲自出面宴请路局技术中心领导,亲自在酒桌上帮金巧彩要车,说得很诚恳:“我这个段长无能,财政也太困难。金副非常优秀,体谅段里困难,也不想给娘家增添负担,宁愿自己坐电车下一线。这怎么行?现在什么时代了?本段是一个大段,安全工作是大头,金副段长来自路局,段里意图让她主管各生产事务,为技术生产服务。坐着电车为队里服务,怎么服务得过来?不说队里干部看不下去,职工们也会有意见。”  
他还是那句话,路局里给点钱,段里补一点,解决金巧彩的工作用车问题。局里领导在饭桌上当即拍板,其他项目回去研究,这项目不必研究,给二十万。  
第二个月,路局技术中心的钱就拨到段里的账户上。但是金巧彩还是没有车,下一线出差,依旧四处调派,有时从施工队借,有时从机关抽,有几次一时调不过来,金巧彩就打出租车,带着段办女干事小崔下队,不管职工们有没有意见。李世强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金巧彩也从不跟他提要买车。如此一拖再拖。
有一天,局里一位领导来段里视察工作,该领导分管技术,早几年到路局技术中心联系工作时就认识金巧彩,此刻到段里不免要关心一下。他问金巧彩来了后感觉怎么样?金巧彩说不错。他又问车,说技术中心领导跟他谈过这事,买个什么车呢?还行吧?金巧彩一时语塞,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领导却知道不对,即把段里书记、段长都叫去,挨个问。这一问就清楚了。这回轮不到李世强骂人,是他让人骂了,还不是一般的骂。
“金副金副,你厉害。”事后李世强对金巧彩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像这样,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搞死。”  
他却不是埋怨金巧彩没向他要车,车的事他哪不知道?路局技术中心来的钱,第二天就让他大笔一挥划掉,拨给段教育科搞安全教育了,说是“先应急一下”,这种所谓先应急通常总是有去无回。李世强欺人太甚,却不料金巧彩是不太好欺负的,她不光来自路局,她还有来历:她的母亲当过路局党校的校长,退休前是路局工会的副主席。母亲从来都认为自己本质上就是个教授,一个教育工作者和科技工作者,一向要自己的儿女靠本事吃饭,别自认为是什么子女。金巧彩不显山不露水,让李世强之流很不当回事,一朝明白不免大吃一惊:“算起来我还是你老妈的弟子,”李世强说,“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这以后他客气多了,车给配了,分工也调整了,谈起“事实胜于雄辩”之类话题时也比较注意。但是二百五还是二百五,李世强还是李世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一回他们一起下乡,去合肥多经检查工作的时候,李世强点名,恭请金副段长陪同,他打哈哈,说这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另有意图,金巧彩心里清楚:这个二百五准是又遇到了挠头的事了。那天他们到合肥多经主要是了解多经与集体所有制企业广达公司重组事项,在合肥铁路大酒店刚刚住下,李世强就敲开她的房间门喊她到窗户边,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窗外,笑道:“看看,还没喝茶就来了,这什么?热烈欢迎?”  
谁欢迎他了?女人。外头有尖叫声,不是男人的声音,是女人,女人的声音很细,是女人在尖叫,女人特别生气或者激动时发出的特殊声响。这种声响通常不受人注意,金巧彩也没当回事,哪想李世强一听就听进去了。毕竟是从一线出身的行家里手,他不光把女人的尖叫声听进去了,他还立刻听出叫唤者来意不善。
于是他对金巧彩说你先到大厅里应付着,我给那些龟儿子打个电话问问。
在金巧彩出门下到大厅里拦截那些女人同时,李世强躲在了房间里给广达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命令他们十分钟之内必须赶到酒店处理这些女人。而金巧彩在酒店大厅里也同时了解了那些女人们尖叫的原因。
原来,年内三八妇女节时,段上给各单位女职工每人发了二百元卡,但是钱当时没有到位,要求各单位自己先从财务上拿出来,从当地商场购置会员卡发给妇女同志。合肥多经因为面临重组关头,财务上钱少,本来多经就没有奖金什么的,女工达到八十多人,广达公司负责人一商议就不发了,并召开女工大会说由于单位属于路局附属企业,太穷没有钱发,段上又没有拨钱,所以就免了,除非段上能够把钱拨到位。
这下子妇女同志们不愿意了,她们一年到头只有这一个节日还能揩点油,单位负责人这么不负责任地歧视女同志,于是就打算聚集起来去到段上上访,谁知道女同志中有“内鬼”,把这事给告密到了李世强那里,但是,当地媒体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条消息,晨报头版将这条消息刊登了出来,路局领导很是生气,局党委书记和工会主席分别给他打了电话,责成他立即过问,消除负面影响。李世强一琢磨,他一个男领导去跟一群娘们对阵,实在是有失自己的身份,琢磨来琢磨去,最后琢磨到了金巧彩头上,李世强于是带着金巧彩来到了合肥,并让金巧彩先替他打了头阵。
金巧彩一听妇女们这些诉苦,气就不打一处来,都什么社会什么年代了?居然还会出现歧视妇女这种事,而且不把段里发的文件当回事,于是在还没有给副局长兼段长李世强这个一把手汇报的情况下,就直接对那些妇女同志说:“李段长就在楼上房间里,我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们现在就跟着我去同他说清楚,我相信李段长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你们要相信组织、相信李段长!”
金巧彩还对她们说“李段长这次和我一起来本来是解决你们多、集经合并重组的事,这样的人今后怎么能够当此重任?”
妇女同志们一听金副段长这样一说,立马雄纠纠气昂昂地追随着金巧彩来到了李世强的房间,把李世强给堵了个正着。这一下可把李世强给气坏了,他刚张嘴想骂金巧彩几句,又一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能这么做,于是乎不得不硬生生地咽下气换上一副笑脸应付起来,并按照金巧彩的建议一一给予了答复,可事后,他却直气得连续两个礼拜没有答理这位路局领导,无论交班会还是工作会都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金巧彩却不以为然,该干啥照样干啥,按照她的的说法就是:没有他这个二百五答理反倒轻松舒服多了!
有好事者就把她的原话传给了李世强,李世强听了后不仅不生气,反而说:“这叫水平!”他教训那个饶舌者,“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金副段长说我是二百五没有错,我看你比我还二百五!”


金巧彩到了彭城后。四达公司王副经理说,多经上访职工回来后,暂时平静,没有特别动静。公司派了两名干部配合段办驻彭城综合室卫主任挨家挨户做上访职工的工作。职工情绪依然很大,问题还没解决,事情还没结束。“苟经理呢?”金巧彩问,“哪去了?”
经理苟作务不在彭城。职工到路局上访时,他在广西柳州。那边有他们多经承包的一个工地,有一支本公司的施工队在工地干活,隔些日子他总会到那里看看。金巧彩让王副经理给苟作务挂手机,找到他本人。金巧彩直接跟他谈。
“金段长好。”他说,“找我有事?”这人讲话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金巧彩问他公司人到路局机关大院门口围坐上访的事他是否清楚?他说,有人告诉他了。“金段长啊,领导班子里就数你最会设身处地地为我们着想了,”他说,“我们四达公司吃亏大了,段长清楚的。”“你是事前知道还是事后才听说?”金巧彩不客气,单刀直入。苟作务说他在广西,已经呆一个多星期了。铁道部进行路局管届重新划分,别的单位都好,唯独他们四达公司最吃亏,而且吃亏吃得职工们全都哑巴狗一样,叫得连声音都没有了。大家的意见多得没法说,队里段里,哪个领导不知道?职工有意见,长期反映,长期得不到解决,大家心里有气,想让路局里领导也清楚清楚,争取解决问题,他当经理的,这情形不敢说不知道。但是这一回职工们真的跑到路局里上访,事前他确实并不知情,因为他远在广西忙着铁道部重点工程——大型路基处理车落成试验的事,这可是铁道部长亲自抓的工程,让他们参加,是他们莫大的荣幸,可千万得盯死了,丝毫出不得一点差错。苟作务还说,如果他在,公司里的风吹草动哪里瞒得过他,他一定会及时向金段长报告。段里队里,其他人他信不过,金段长是从路局里来的领导,跟那些人不一样,他和职工都最信任她。
“你赶紧回来。”金巧彩说,“你是经理,单位里有事,你得来帮助处理。”苟作务说他一定争取尽快赶回。他那边工地也挺麻烦的,实在没办法,毕竟铁道部的重点工程,也关系到公司许多人家的饭碗,工地上的事不理顺还真不行,放不下。“金段长你放心,有你在就没问题。”他说,“我跟他们打电话,让他们一定听金段长的,绝对不给金段长找麻烦。”
但是他又添了一句:“金段长也得体谅我们,总让我们这么吃亏,大家有气,访总还是要再上,事总还会再闹,别说我一个小小代经理管不住,段长局长来了也未必管得住。所以问题还得解决,还得靠金段长关心帮助。”就这个人,这个小小的经理,单这电话里的应对水准,就不是一般职工所能比。李世强要她查这个人,说他有感觉,认定多经职工到路局上访跟这个苟作务有关。不能说李世强的感觉毫无道理,但是证据何在?经理苟作务真的策动、组织了本公司百余职工进行如此一场路局“上访剧”?他声称早就远走广西,以表明自己无辜,是否纯属欲盖弥彰?
苟作务讲他们公司吃了大亏,这有些历史原因。多经所在的本段彭城市。在省辖区属于江苏省,在地界上位于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处,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之称,由毛泽东主席决策指挥的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的“淮海战役便是以彭城为中心的。而在铁路管界上更是因为种种历史原因,一直把徐州地区划归为泉城局管辖,不明旧理的人总是弄不明白,江苏省99%的地方都纳归于沪局管界,为什么彭城地区售偏偏不归属沪局?中国共产党的十七大开完以后,铁道部突然间重新划分管界,将彭城地区铁路划归到了沪局。关于此次管界重新划分的问题,笔者没有详细的官方资料,但是在民间却有好几个版本,其中最权威而又令人信服的版本说彭城地区人大代表在十七大会议上将彭城地区辖属问题作为一个提案提了出来,引起了国家领导及铁道部领导的重视,所以有了重新划归管界这一重大成果。为了证实这一版本的权威性,又有新民间传说说十七大结束后,彭城站长、党委书记组织了热烈而热闹的欢迎仪式欢迎彭城地区进京参加十七大的人大代表顺利归来,但遗憾的是当彭城站领导费尽心机安排的美女站务员手捧鲜花笑靥如花地上前恭迎那些归来的人大代表的时候,人大代表们却冷着脸拒绝了殷勤谄媚拒绝了美女,并对冲在最前面的站领导说了一句“把车站职工的整体素质提高比搞花架子实在”的话。这一民间佐证传说又引起了一连串反响,说彭城站职工服务质量差不但在铁路内部是出了名的,他们善于察言观色只会巴结讨好领导却对普通老百姓颐指气使高高在上也引起了路上的反感,更有那些受过彭城站进出站及拿着工作证却签不上票的普通铁路职工就在此传说里添加了个人感情色彩,说什么有新华社记者在彭城站受到不公平待遇愤而不平写出了一篇高质量高份量的稿件刊发出来才引起上级领导部门重视,导致如此结局的,等等不一而足,但不管怎么说,公元二千零七年四月份,彭城地区铁路还是顺理成章地重新划归到了沪局辖管,按理说这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偏偏在多、集经管理上出现了问题。
因为多、集经属于段第三产业,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一度辉煌风光,引得当时无数英雄奇才纷纷折腰下海,但随着经济发展、随着铁路“大跃进”式改革发展的深入进行,多经企业逐渐淡出了辉煌的舞台,甚至于出现了成为主业的累赘和负担的后遗症,聪明的单位领导就在铁路“跨越式”发展中投机取巧把多、集经职工巧妙地归拢到了主业里,本段的彭城地区多、集经职工在原归属泉城局管辖的时候,本来已经纳入了划归主业的议程,但由于路局管界的重新划分调整,在操作时遭遇了人事冻结,没有顺利回归到主业来,但同一单位的原泉城地区、青岛地区多、集经职工却顺利回归到了主业岗位上,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彭城地区多、集经职工的神经,引发了一次次的上访,也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上级领导曾多次批示段领导要高度重视,妥善解决问题。但是,因为沪局多集经政策与泉城局不一样,且沪局是全路第一大局,多、集经职工占有比例比较大,如果按照泉城局政策重新解决此问题容易引起更大的反响及连锁反应。段领导一直犹豫不决着不敢下决心,所以也一直拖拉着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段领导对该地区自然无不高度重视,凡涉及彭城地区多经的事情,在本段都是重大事件,不敢掉以轻心。
李世强在安排分工时,明确金巧彩“亲自”配合段长,协调彭城地区多、集经有关事务。他还指定金巧彩负责挂钩包保彭城地区,有意拉她全面介入彭城地区多经事项。这样安排,除了因为段长工作很忙,千头万绪,有时难免顾不过来,希望领导班子里有个得力人员帮他分担这一要务外,与金巧彩来自路局也有很大关系。知道金巧彩的母亲曾是路局工会领导后,李世强就认定金巧彩拥有莫大资源,可以发挥许多作用,特别是在上层发挥作用,可供他李段长充分利用。对此他从不讳言,他说:“金副你这人太优秀,太优秀真是反而不好。我要是有你这种背景,天和地我都能把它们翻个个儿。”
金巧彩一接触彭城地区多经事务,立刻就接手了许多棘手问题,多经职工要求重新回归主业的问题就是其中之一。如苟作务所说“我们多经职工吃亏大了”,金巧彩颇有感触,但是无能为力。找谁说理去?谁会再为当年的某一顿意外廉价的丰盛晚餐第二次埋单?时过境迁,所谓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就是这个道理。职工们屡屡反映,未能解决,随着情况不断发展,职工不服日深,直至聚众上访,惊动路局。
如此情形,金巧彩能做什么?为职工下文更改?她没这个权力,却负平息事态之责。她知道不能指望苟作务,此人是否策动、组织本次职工上访暂难认定,至少很难把化解职工心中疙瘩稳定职工情绪的希望寄托在该同志身上。金巧彩推测苟作务所谓“一定争取尽快回来”可能纯为虚晃一枪,他会一直躲在广西,面都不露一下,听任事态发展。说到底他就一个“代经理”,不是真正下文的正式经理,金巧彩还能怎么办他?除了苟作务,公司里还有其他负责人,但是原因种种,起不了太大作用,形同瘫痪,所以才会有那么些事情发生,还可能有未知的隐忧在酝酿中。  
金巧彩让公司里及施工队的干部跟她一起,直接去接触职工群众。说,别再让李段长骂咱们死人了。她跟这些干部在彭地区走访了两天,踏进了二十余户职工家门。第三天她让多经党支部书记把全体职工及有关家属人员召集到公司挂靠的彭城施工队的会议室,不是开职工大会,是做多经资源开发指导。这种时候开职工大会百般说教,不一定有人愿来洗耳恭听。但作多经资源开发指导不一样,事关多、集经前途未来事关职工自身利益,谁敢不认真?这一方面多经职工对金巧彩有信任感。
去年,段长李世强指令金巧彩挂钩包保彭城地区的时候,金巧彩即到过这里。她看到多、集经有几处固定资产,其中之一就是拥有一栋三层闲置办公楼房及四层公寓化办公、休息两用楼,建筑面积不小,有四五百个单间,有些破旧,但一直闲置着没有开发使用,白白浪费了资源。职工们告诉金巧彩,早几年还是在原彭城分局没有撤销之前,段多经曾经将这些房产作为旅馆开发动作过,还收到了一定效益,但是因为中间有一位分管段长因为种种原因被双规了,据说起因也是因为这个多经旅馆问题扯在了里面,所以后来都没有重新思考过。金巧彩说那胡扯,这跟那位段长腐败没有关系,我了解他的情况,跟科学管理也就是科学发展观念有关系。她说她要帮大家想点办法,让职工们重新尝尝这些效益甜头。金巧彩是学什么的?工程管理,硕士,这些是她的本行。她把自己的思路在段长办公会上一说,立即得到了段长李世强及其他领导班子成员的支持与肯定,在重新运作的关键时她还亲自到地方相关部门交涉办理各种手续,帮助并跟大家一起忙活。有时在施工队包保时也不忘记来进行指导,有时干脆在这里住上一、两宿,对各种细节管理提出意见和要求。大半年下来,职工嘴里就啧啧有声:这样的段长要是能够多几个就好了!因此党支部书记一招呼,说金段长让大家到单位,职工们召之即来,虽未及“奔走相告”,也极踊跃。  
那天金巧彩亲自出马,给职工们讲了在旅馆管理上应该注重的团队精神及职业道德教育注意事项。金巧彩告诉职工,一个好的团队,不但要做好基础工作,还应该形成一股绳,大家换成一团,说实际一点就是要有集体意识,这就需要有细节化管理模式,但更主要的还是要有职业道德观念,才有望继续站稳脚跟增加收入。金巧彩既讲解要点,关键之处还自己亲自示范,灵活生动,出神入化,显得特别专业,特别投入。  
但是没有太多时间让金段长在这里发挥和表现其优秀专家素质。会刚开个头,施工队党支部宣传干事就急匆匆赶到,说:“金副段长赶紧走,有急事。”“什么事这么急?铁道部长来了?”
是李世强来了!他打金巧彩手机手机关闭了,只有亲自出马赶到彭城地区,现在正在施工队的指挥部里。路局里“两会”圆满结束,李段长风尘仆仆扑回本段。没进段机关,先奔赴彭城。但是他不进多经,未曾“深入”,如报纸上经常形容。他还是标准共产党干部作派,隔点距离,留条退路,亲自坐镇指挥,派部下勇敢上前方,为他冲锋陷阵。  
金巧彩让多经支部书记把会继续开下去,自己匆匆离开,奉命前往指挥部让李世强接见。李段长一见金巧彩就大笑,说:“金副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做实际工作而开起什么旅馆会了?跑题了是不是?”
金巧彩把几天里的情况跟李世强谈了。李世强问金巧彩是否感觉到气氛异常,多经的空气里有没有潜藏着一股火药味?金巧彩说她感觉经过她和施工队、多经干部的反复劝导,‘旅馆现场会’也有助化解,职工的情绪似乎在渐趋平静。
“假的。”李世强说,“你不要相信那个人。”他说的还是苟作务。
金巧彩告诉李世强,她已经安排了一个座谈会,把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各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职工召集在一起,就该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职工们上访的一些问题深入座谈,听他们的意见,也做解释工作。她问李世强是否参加,有何交代?李世强让金巧彩按计划开,他不参加,他得立刻返回段机关。书记在段里等他商量事情,要他在路局里会议一结束就赶紧回来。他不太放心,没进段机关,特地先到这里了解一下情况。但是他有个要求,纠缠细枝末节,让金巧彩觉得奇怪,也挺意外:“你这座谈会不能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开。安排在这里,在指挥部开。”
金巧彩说,以眼下情况看,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开好点,可能有助于与职工的沟通交流。李世强却非常坚持,说绝对不行,谁说在指挥部就不能沟通交流了?单个儿好办,这些人搞在一起就得防一手。金巧彩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段里队里其他干部考虑。他说了个理由,金巧彩觉得该理由让人啼笑皆非。“那小子有暴力倾向,要小心。”
“苟作务还在广西。”金巧彩说。
“你就信他了?”李世强很提防这个。几天前在路局,他就说段长不能挨打,太丢面子。现在他还要特别防暴,不允许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开座谈会。说这种事跟“旅馆会”不一样,弄不好有人一挑,全场激奋情绪冲动,一旦失控,影响就大了。
李世强如此坚持,金巧彩只能服从,因此多出了许多麻烦。队里特地安排车辆,派出干部一一邀请,说服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相关人士坐上车子,一起到队里来。会场从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中挪开,干部们安全了,原先答应参会的职工里却有几个感觉不踏实,唯恐被收拾,找各种理由不露面了。
那天的座谈会开了整一个上午。类似座谈会除加强沟通外,很难有实质性结果,却也是这种情况下通常必须做的。那边参加座谈会的职工们众口一词,翻旧账,数吃亏,情绪激动。这边谈发展,讲大局,百般劝导,双方说的多是老话。
金巧彩注意到一个新情况:职工们商量好了似的,除强烈要求解决回归问题外,还一起强调今后要参加所有的施工队任何时候工程施工问题。这个问题金巧彩已经有所了解,以前每一项工程都要给多经一些附加工程干,给他们分一杯羹,只是没想到会忽然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突出。是不是职工们觉得纠缠陈年旧事过于遥远,此刻要抓点实的?多经项目少,收入低,缺乏有效的市场开拓创新机制又制约了企业发展,因此目前职工能够依靠的就是“挂靠”主业。
金巧彩表态。她说,每年的各项工程都是路局统一安排的,不是段里决定的,但是属于段上管理的,职工们反映的参加工程施工问题,段上一定重视。她觉得职工的要求是合理的。段上一定会出面了解,并协调研究解决的,多经职工的收入一定要得到保证。这时指挥部主任忽然凑过来,把手机递给金巧彩,说金段长你听,找你。竟是李世强。
“多经职工参加各施工队工程施工的事不能开口子,别承诺。”李世强说,“小心,不要掉到苟作务的陷阱里。”金巧彩不禁一愣。后来她才想,为什么段长非把座谈会场安排在指挥部里,不在四达公司里?可能不光是要防备苟作务的“暴力倾向”,更多的可能是防备她金副段长。李段长运筹帷幄,坚守在他的段长办公室里遥控着这个会场。他在数千公里外聆听会场上的每一个动静,并及时做出反应。几天前他在路局机关大院门口靠望远镜遥控,现在他更多地依靠手机和视频。多经那里没有通讯视频,多经干部职工又不买他李世强的帐,李段长无从摇控。指挥部可以,这里有可供李段长差遣的人,还有可供其‘视察’的视频信号。
“李段长,这事跟职工利益攸关的。”金巧彩说。
“怎么还不接受教训!”他那边急了,“猪脑?忘了这回谁惹的事?”
金巧彩心里的火忽一下上来了。当着场上那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没说,啪地关上手机,把它扔还一旁坐着的主任。两分钟后,电话又来了,直接挂金巧彩的手机,当然还是李世强。“金副你回来吧。”他的口气已经和缓下来,“我这里有要事得劳你路局领导大驾,比较急,赶紧回来商量一下。”“我在开会呢。”“让他们接着开。他们知道怎么办。”金巧彩关上手机,好一会儿一声不响。


应当说,经过共事之初的磨合后,金巧彩和李世强彼此相处总的还是不错的,并不老有那么多火药味。李世强这种人再怎么恶劣,再怎么会骂人,也知道金巧彩不是他可以骂的。所谓“路局领导”纯为调侃,金巧彩来自局直,背景特殊,李世强哪里可以不正视?能够当段长这么大的官,他还什么不知道?不骂人的时候,李世强喜欢调侃。这人的好处是不光调侃别人,也调侃自己。他自称“责任意识比较强”,特别说明,他所谓的责任意识就是格外热爱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为什么?因为来之不易。李世强起自下层,干过施工队长,在基层摸爬滚打,挺不容易的。学校毕业分配到乡施工队那会,他落魄得很,他的直接领导是工长,那人是顶替父亲入路,没读过几天书,对新来的学校生非常提防,唯恐其篡位夺权。当时工长每天去工地干活总是安排他干与他所学的工程专业相背的擦设备保养机械的活,特别是工班的管理工作,都绝对不容李世强染指。李世强自称那时年轻,傻帽儿一个,最羡慕的就是工长,对当官充满向往,决心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假如有一天能顶个工长的乌纱帽,那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想还有今天?”他说,“所以能不热爱这顶帽子,责任意识不强行吗?”  
金巧彩发现一些严肃的话题在这人这里另有其表述方式,倾向于粗鄙,一如其语言。李世强说,对自己的乌纱帽光知道热爱不行,还得知道怎么热爱。怎么热爱?其实就四个字,叫负起责任。一个段长要负起责任,有时就得骂人,不骂不行,当然也不能乱骂,要掌握好分寸。李世强骂人掌握什么分寸呢?就是骂该骂的人,例如安全部的那些干部,拿段财务科发的工资和奖金高,却在实际工作中对一些习惯性违章作业视而不见充当老好人的不给他李段长认真工作的人,这些人不骂怎么行?还有另外一些人,拿段财务科的工资,愿意干活,但是本事太差,如那些被评上工程师、高级工程师的却不认识“鱼尾形夹板”还不如一个民工的干不成活或者干不好活的“有一定社会关系”和“社会、家庭背景”的人,这也得骂,或者不叫骂,叫“严格要求”。但是有一些人不能骂,或者说不好骂,例如上级,金巧彩这样的“路局领导”及“有着相当硬的社会关系和家庭背景”的人,还有广大职工群众。
李世强对金巧彩发表如此重要讲话,原因是金巧彩向他提意见,希望段长尊重他人,有问题可以指出,要求可以严格,但是不要骂人,使干部感情上蒙受伤害。李世强还是那句名言,说自己“嘴是臭的,心是好的”。他感叹道,在本段里他只怕两个人,一个是段党委书记,书记是和自己平级的,分管党群工作,在政治上有前途,干工作容易上纲上线,还动不动搞个学习运动、隔三差五地组织什么党委中心组学习,管着他。另外他怕的就是金巧彩,因为金巧彩来头大,特别优秀还特别敢提意见。  
有一天,金巧彩去所挂钩包保的彭城地区进行安全检查工作。刚刚到达地区,就接到了小姑子“嫂子能赶紧回来一下吗?”的电话。家里出了事。
金巧彩的丈夫是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在一个研究所当主管研究员,上午上班下楼梯时让正在抬研究器械设备的助手不小心的给撞下了楼梯,万幸的是性命无虞,但是身体多处擦伤,并有轻度脑震荡,现在躺在医院观察室里。金巧彩的儿子还在上幼儿园,平日一直是父亲接送,丈夫这一出事,小孩上学成问题了。金巧彩的丈夫急急忙忙从医局里给妹妹打电话,交代她关照孩子。但是偏巧单位安排他妹妹出差,明天就得走,这可怎么办呢?金巧彩呆了。她一看工地施工那么紧张,这时候哪走得了?她硬着头皮告诉小姑子,她这边给事情缠住了,她会尽快处理清楚,最晚在今天夜间赶回上海,回家之前,她丈夫儿子爷俩的事情,都只好先请小姑子费心。然后她继续坚持开展检查工作,履行包保干部的职责。这种事还不能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待,不能无精打采,魂不守舍。工作间歇时她给李世强打了个电话,报称自己有件事要在今晚赶回上海处理,明天的段长办公会参加不了,请假。李世强一听还有些不高兴,说金巧彩你怎么搞的?李段长主持的办公会不好玩?打个电话就不参加了?金巧彩苦笑,说李段长你的会最好玩了,从头到尾特别文明,把医院里的口罩全部搬来都不够发,要不是有事得办,真是不愿意放弃这种学习的好机会。这样行吧?
李世强笑,准以请假。下午二点,检查工作结束,金巧彩饭都不吃,立刻动身前往上海,一路上心急如焚。她知道此刻医院里家里都会乱成一团,有如乱麻。丈夫在医院里没人管,儿子和父母那边也都会麻烦不尽。金巧彩到段里挂职后,小家里没了主妇,大家里少了长女,这边这事,那边那事,难为丈夫一人张罗,本来已经够乱了,丈夫这么一伤还了得,一家人弄不好连开水都喝不上。要是伤得不轻,十天半月躺着起不来,她怎么办呢?段里那些事一丢了之吗?她没回家,直接上医院。赶到观察室一看,丈夫脸上身上到处涂着药水,头上包着纱布,却在那里哈哈哈哈,聊得正高兴。谁跟他聊天?病床边守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都是本段办公室的后勤干部。什么事情都他们给办了。推伤员做CT检查,喂伤员吃药,端水把尿,送饭削水果,外加陪伴聊天,用丈夫的话说,比老婆照顾得周到。
“我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值班,没有问题。办公室处主任报告,“家里那边我派了两个女孩,照料小孩,搞卫生,勤快又可靠,金副段长放心。”谁让主任办这些事的?李世强。这人其实心细,金巧彩的突然请假让他感到不对头,即亲自了解情况,亲自安排有关事宜,为金巧彩解了燃眉之急。李世强细心到不仅让人关照金巧彩的小家,连金巧彩的父母也在其列。金巧彩的母亲身体不好,又不喜欢麻烦他人,以往都是女婿两天去一次,给她量血压、把脉,监控病情。现在怎么办呢?李世强专门安排特请路局医保站的一位年轻女医生上门服务,这位女医生是本段籍人士,医学院毕业后留在路局工作,其父为本段一位中层干部,李段长因此得以把指挥棒挥入路局医保站。  
金巧彩还真有些感动。她想李世强这种时候还挺有人情味的。后来李世强跟金巧彩开玩笑,说别以为他只是线路工只懂得干活只懂得骂人,如金副段长所言:“感情上蒙受伤害”。其实当年他在工班干活的时候,线路工只是业余活动,主要的还是接受工长的安排,三天两场的到工长家里去帮助干杂活,为工长家做好事,例如打扫卫生,服务工长媳妇(说到此时还嘻嘻一笑说绝对没有你想像的黄色内容)端尿盆,为他们家排忧解难,给他们家孩子当免费家庭教师,让他们的孩子们茁壮成长。现在当段长也一样,活雷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别老记着他只会骂人。
但是有些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多经职工跑到路局上访之前曾发生过一件事,事情涉及铁道部在广西柳州(南宁铁路局)的大型养路机械设备试生产工程,当时合肥广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经理牛家红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就直接找到了金巧彩要求带领一部分多经职工参加这项工程中的污土清理施工,说是广达公司已经好久没有揭锅了,职工们已经连续三个多月没有发奖金了,请求金巧彩在段长办公会上说一说。由于金巧彩是包保多经的,能够给自己包保的单位挣点奖金,也是正常的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当时她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然而,令金巧彩始料不及的是她答应的事情还没有说出来,李世强就在段长办公会上提出把清理圬土的活让给南宁局相关单位干的意见。当时金巧彩就傻眼了,她摆出了种种理由说明不能把清理圬土的活让给其他局干,还非常强调要保护本局、本单位职工利益,认为工程的安排要合理,不要再让职工寒心,以防造成麻烦。李世强也认可金巧彩这个态度。但问题是这种安排是由铁道部统一规划的,非但不是他李世强能够左右得了的,就是路局也没有权利决定。单位毕竟还得更多地从大局考虑,下级还得服从上级。协调这件事情不太容易,李世强把金巧彩推到最前边,让她负责找到路局及南宁局协调解决,充分利用了金巧彩的特殊身份。金巧彩背景特别,加上是女性,职工关系好,由她出面,路局得让几分,职工也比较听她的。李世强精于算计,由此可见。
然而,因为事关各方利益,这一协调工作异常艰苦。金巧彩千方百计协调,竭尽全力最大限度地为本段职工力争,终于让各方达成共识,条件基本谈妥,相当圆满。大的框架定下来,具体事项交由段相关部门和队里处置,金巧彩不再多问。几个月过去,似乎一切顺利。却不料忽然有十数名多经职工从合肥地区赶到段里找到她。职工们反映说,段上应该按照铁道部文件及当初协议书上下发给广达公司的钱没有全数拨给他们,段里扣下了大半,只有不到一半的钱发到了职工手中。职工们找段上讨说法,无果,找金段长反映,要讨个公平。
金巧彩让职工回去,答应一定给她们一个公道。隔天她给牛家红打了电话,追问此问题。牛经理很是坦然,说他们公司扣下了一笔钱,但是是留作全部活干完以后准备奖励给参加此次施工的职工的,而且数目还不到百分之十,金段长应该追究的是总共应该拨给广达公司的所有钱中的百分之五十的钱款,因为这部分钱款不知道段上为什么扣留了?金巧彩又找到财务部,财务部长承认他们确实扣了一部分钱,段里许多事情要用钱,哪来呢?都是这么雁过拔毛凑的,从来都这样。金巧彩说她不管以前,她就管现在,这笔钱不能扣,必须如数发给职工,马上发还。财务部长百般解释,并说这是按照段领导的意思办的事,始终不松口。
金巧彩生气了。金副段长一向和蔼可亲,生起气来也不含糊,她不多说,也不骂人,就给财务部长两天时间,两天后再不发钱,她就唯他财务部长是问,让他别因小失大。然后她就转身走了。
财务部长没辙了,考虑了半天后终于给金巧彩打电话,使出了杀手锏说这是段长李世强特安排这么干的,他也没有办法,如果金副段长要是坚持让他把拨付下去,就请金段长给李段长说说吧!
金巧彩一听这些话,当时就拿出了个办法。她说咱们现在先把这些钱全部发下去,把职工们稳定下来再说。至于李世强那边由她负责,不会让财务部长为难。但是如果财务部长不听,不把这笔钱立刻全部下发,职工会怎么动作?他们会不会向更上一级反映?当此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她有言在先:不管哪个方面,出任何问题,财务部长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这事就发生在前些天,当时李世强不在段里,刚刚去了路局履行职工代表职责与义务,参加本次路局职代会。金巧彩告诉财务部长,两天后恰有事上路局,她会专程去找李世强段长汇报。
结果她让李世强狠骂了一顿,从未有过的。李世强曾声称最怕金巧彩,金巧彩是“路局领导”,不能骂。言犹在耳,这家伙就翻脸不认人。他说金巧彩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脑子为什么不能复杂一点,清楚一些?金巧彩是干什么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手中的瓶子要没有一点水,她还拿什么普渡众生?金巧彩全心全意为职工服务,愿意把全部家当都分给职工,这好说,只要她认为非这样不可,他李世强也不反对。但是为什么不能先汇报一下?非得这么先斩后奏?要是怕他李段长反对,非得先干了再说,这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不能干得策略一些?非得这么一锤子敲掉?为什么不能分几次一点一点去发?职工们一围上来,哗哗哗钱就下来了,这以后还不上瘾?不是职工们上瘾,是职工们后边的那些人,他们会上瘾的。
金巧彩极不服气。她说李段长你得讲道理,你要不讲理算了,不跟你说。李世强眼睛一瞪,骂:“我他妈还非跟你说不可。”
他下令金巧彩第二天必须立即返回段里,要求她直接去彭城四达公司。不管金巧彩在路局里还有多少事情,公事也罢,私事也罢,一律先别办,回去,确保四达公司不要出事。“金副你惹的麻烦大了,你不信?”他说,“你得负责任的。”
金巧彩气得吃不下饭,当晚彻夜不眠。第二天一早她踏上归途,返回段里。她曾想过拒绝服从李世强的命令,她有足够的不服从的理由,挂职干部毕竟不是本段干部,情况比较特殊,原本不必像她这样多地卷入本段具体事务,处理那么多困难问题。她的两年挂职期将在两个月后结束,李世强对她这样的路局直干部本就是鞭长莫及,那以后更是两不搭界,她为该段长如此效力,换回如此骂声,何苦呢?她还接着再自讨苦吃继续找骂去?还管他做什么呢?但是不行,说到底,她眼下正是在为这个李世强效力的啊!归途中,她在高速公路上接到了李世强的急电,让她掉头回路局一起处置多经职工群体上访,围坐于路局机关大院门外事件。当时金巧彩还在负气,几乎不想理会他的电话。但是一听情况她就呆了。她没想到李世强的预见性如此之强。虽然李世强并没有预想到职工们会借路局“两会”之机起事扑到路局来,事出得这么快,还这么大。但是他预感彭城四达公司会出事,而且与金巧彩下令财务部把扣下的钱款全部下发给职工有关,确实正如其所料。  
拿到钱款的广达多经职工当然不会闹,上访的是与他们公司同性质的多经企业——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这个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的职工心理极不平衡。当年从泉城局转到沪局身份没有“转正”,他们已经很是窝火,情况也反映了多年,一直未得解决。这一次合肥多经的职工一上访,被扣留的钱款直接并全部发到了职工手中,而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境遇如此不同,他们一次上访就解决了问题,而四达公司反应了那么多次却一直不给解决,为什么?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多经职工聚集路局上访,提出的主要就这么一条,要求按照铁道部有关文件规定给予他们和其他同样性质的单位职工同等待遇。干部们说不要纠缠往昔旧账,要历史地看待问题,职工们说厚此薄彼,护内欺外,明显的欺负我们这些刚刚从泉城局归划过来的单位,这是哪家的王法?算个什么道理?这就是李世强逼迫金巧彩,左一句右一句“你有责任”的缘故。金巧彩跟多经职工座谈,职工们提出要求参加以后每次大型工程施工,作为多经依附主业的一种长期行为,也算作主业对多经一直归附不到主业的一种补偿,金巧彩认为合理。李世强在段上打电话,遥控制止,骂金巧彩是猪脑,问她为什么不接受教训,“忘了这回谁惹的事?”骂的也是金巧彩一心学雷锋做好事,帮了这边的忙,却惹出了那边的麻烦。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金巧彩心里清楚。李世强对多经参与主体工程施工事宜特别敏感,唯恐金巧彩在这件事上再对职工承诺,除了怕引起连琐反应,还有一个原因是安全问题。安全问题在铁路内部是提到相当重要的地位的。所谓的“警钟长鸣,安全第一”也是铁路部门一贯方针和主张。众所周知,作为一个相当大的国营企业,铁路安全如果出了一点事,也是大事。因为性质和不同,铁路安全除非不出事,只要出事肯定是大事,如杭州地铁工程施工塌方啦、胶济线动车组掉线脱轨造成群死群伤啦等等,其中对本单位影响最坏的就是二零零九年本单位在无锡站施工中由于广达多经实业公司管理不到位,导致的三名路、民工死亡,一十八人受伤事件,在铁路内部引起的极大的反响,性质恶劣,而这又恰恰是多经公司出的事,其实与主业无关,但是铁道部与路局却不这么处理,而是把多经当作本段的一个主体部门一样挂钩考核的,不但使得本段在经济上受到了损失,段长大人还挨了个记大过处分,局长并扬言如果再出事,他这个名义上的副局长也就引咎辞职吧,别挂着这个闲职丢人现眼了。而现在四达多经实业公司一提出这个要求,恰恰触动了李世强的神经,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再有一个原因是苟作务的问题。当然这是金巧彩的主观认为,而且她认为这是绝对重要的原因。
因为这个苟作务,金巧彩已经领教过李世强的一次发作。事发去年,那一次李世强比较客气,没骂猪脑,他骂“木头”,他说:“金副你怎么也像根木头!”如此发火,为的是苟作务当了多经代经理。去年逢本段各属下单位的换届,苟作务被多经职工选为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经理。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是集多经、集经于一体的半自治半挂靠性质单位,不属于国营企业,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选举具体事项由段人劳部门和当地施工队负责,与金巧彩关系不大。李世强凭什么责怪金巧彩?因为金巧彩为这个被当选的多经经理说了几句话。当时是在段长办公会上,人劳部门汇报了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换届工作情况,给段长们送了一份新一届各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人员名单。李世强看到苟作务的名字就大拍桌子。
“这个人也当多经经理?”他说,“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死光了!”他下令立刻拿掉苟作务的多经经理职务,不能让他干。段人力资源部部长支支吾吾,应不了话。金巧彩即出面解围。
她管不了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选举事项,但是彭城地区是她挂钩包保的,可以说话。金巧彩问人力资源部部长:“要解除多经经理职务,法律上怎么规定的?”人力资源部部长翻条文,说,根据相关条例及法律规定,需要由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五分之一以上有选举权的职工联名,要求罢免并提出理由。然后还需要召开职工会议投票表决,有选举权的职工半数以上通过才能罢免。法律没有允许上级部门罢免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管理人员的条款。
李世强不听。李世强说:“都是些木头!法律是定给你们这些木头坐的?还是定给你们睡的?”金巧彩却不让步。金巧彩说段长你不是木头,但是你也得遵守法律。大家都得依法治国,你就不用啦?这是原则。李世强这才有些收敛,他说金巧彩你不了解情况,这个苟作务有前科,心怀不满,让这家伙当多经经理,肯定会给咱们弄出大乱子的。
李世强如此看重苟作务,是因为此人特别。苟作务不过三十四五,年纪不大,经历不少。在当多经经理之前,他曾经是一个技术科长,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就是李世强,时为生产副段长。当年,李世强和苟作务在段上(那时候的段就是现在的施工队(车间级单位,属正科级的)任职时,因为苟作务有魄力,有能力,备受看好,这人出身正牌中专院校毕业,脑子管用,熟悉技术业务,业务工作有一套,别人弄不下来的事他弄得下来,别人完不成的任务他能完成,因此颇受赏识,被视为很有前途的青年干部。有一年单位接受了在京沪线换道岔施工,苟作务非常卖力,在路局的限时二个月时间内完成换岔任务时限内,通过自己的巧妙安排,采取同时施工,不同地段封锁以及上、下行同步进行封锁施工交错在一起方案,仅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将主体工程完成了,得到了路局领导的公开表扬,但是,正在此时,路局纪检部门却接到了举报说苟作务私下里将更换下来的岔轨当作废料处理卖掉,而且私下里还拿了买方的好处费。路局纪委安排了调查组到单位一调查,果然如举报信一样,于是就立了案交给检察院审理。
当年苟作务案发后,李世强曾把他臭骂了一顿。李世强说他早就告诫过苟作务,认真负责大胆工作跟胡作非为违法乱纪根本不是一回事,苟作务为什么就听不进去?耳朵聋了,还是想逞能、表现、往上爬?还是你苟作务少钱用了?苟作务掉了眼泪,说自己一贯表现突出,没有功劳有苦劳,这一次过失也是为了工作,是为了给单位创造点收入,请段长和上级能念及以往,拉他一把,别让他一个跟头栽到底。李世强说:“不办你,其他干部还不反了,还不都按照你的行为率性而为?!”
结果苟作务真给双规了,但并没有被严办。因为买废旧钢轨的买家是路局一个过时的老局长的公子哥儿,关键的时候老局长出面替他苟作务活动了起来,结果表明这个老局长还是枯树不死或者说是死而不僵的。苟作务仅仅被撤销了行政职务,但是保留了工程师技术职称,从主业安排到了多经。
苟作务毕竟读过书,风风光光当过主要领导干部,见多识广,能量不小,不是一般职工所能比。这人到多经后,很快就在多经职工中树立了威信。苟儿务在工作中颇有手段,该下手敢下手,也能施小恩小惠。这年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管理层人员换届,他出来竞选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经理,竞选中他提出,如果当选多经经理,他有办法让职工收入大幅提高,他还要为职工们出面,就当年的重新划归管界后身份问题讨个公道。这个人知道利用法律和时机,知道怎么打动职工,获取拥护和选票。他还有技术和管理能力。段里队里中意的其他候选人都无法跟他抗衡,就这样成了多经经理。
李世强张嘴开骂,金巧彩却坚持己见。她认为即便如此也应依法行事,无论如何。


金巧彩奉命前往北京,作为段上代表,与路局有关方面领导一起,就申请为段上配备由奥地利引进全路首台——也是全世界仅有的五台之一的大型路基处理车事宜进京汇报。按照铁道部年初确定的重点工程目标预案,本年度引进的大型路基处理车由铁道部直接配置装备,固定资产价值1.6个亿,全球仅有五台,将是目前引进我国的唯一一台。运用该车进行线路大修施工作业后的线路如同新线,综合运营能力大大增强,可以延长路基使用寿命,是很重要的工作事项,金巧彩知道其中轻重利害关系。因为事关重大,原定李世强段长亲自参与,但临行前李世强把自己撤下来,把金巧彩排了上去。金巧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办。此前李世强没有一点表示。金巧彩召集多经职工代表开座谈会,李世强来电话制止金巧彩开口承诺,紧接着又来电话让她返段上,称有急事要劳路局领导大驾。什么事呢?就是顶替李世强,代表本段到北京去。
金巧彩挺纳闷。这是李世强忽然做的决定吗?为什么?是不放心她,怕她“一心为职工排忧解难”,再给他李段长惹麻烦?“金副不必操心彭城四达公司问题。”他告诉金巧彩,“我亲自料理。”他还说,苟作务这一回跳出来,肯定还有名堂。他不会轻易放过这家伙。不管苟作务藏到什么旮旯里,他李世强一定要给他一刀,把该苟经理那个幕后人拽出来,象农民劁猪那样劁掉他,扔到屋顶上晒太阳去。
金巧彩没跟他多说,也没法多说。算起来,能够在李世强段长治下,聆听如此重要理论论述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北京回来后差不多就该打点行装了。
她去了北京。大项目活动环节诸多,路局工务处、设备处及段十数人在京整呆了整整二个星期,此行目标基本达到,大家打道回府。金巧彩搭民航班机到达浦东机场,时为黄昏,她的司机已经守在机场到达厅里,等着接她。金巧彩计划在家里住一夜,第二天再返段里。
从机场往家里的路上,金巧彩随口询问,了解段里情况。这些天还行吧?段领导们都有些什么动静?没什么大事吧?司机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李段长腿断了,差点没死。”他说,“在去彭城四达公司路上出的事。”金巧彩呆了。  
“你说谁?李段长?李世强?”就是他。彭城四达公司又出了大麻烦。职工闹事,听说把多经经理苟作务打了,段长在赶去彭城的途中出了车祸。李世强断了左腿,好在不是职工打的,是自己出的事。那一天上午李段长在段里开会,接到彭城地区告急。段长匆匆把会停下,带着几个人直奔彭城。他们抄近路,走高速,半道上段长的车超车时被一辆货车挡了,轿车跟在货车后边,左穿右钻,总是超不过去。段长性急,骂司机真是个王八。段长的司机脾性好,跟他那么多年,心里有数得很,本不该着急的,却不料那天也急了,豁出去跟货车抢道,一不小心车给挤出路面,翻在路坡上。还好只是车被压扁报废,否则就不是缺胳膊断腿,而是全数报销的重大事故了。  
“人怎么样?现在在哪?”金巧彩急了。司机说段长还在医院里,几个人里数他伤得重。金巧彩问彭城四达公司怎么回事?为什么闹的?司机摇头,说不清楚。“听说职工们知道了多经财务帐上少了二十万元的事,大家都找苟经理质询,但苟经理说是上一任领导的事,与他无关,后来被职工围攻殴打,接下来就发生了李段长翻车的事故。”他说。
金巧彩在座位上呆坐片刻,即做决定:“我回家取点东西就动身。”她交代说,“咱们不等明天了,连夜去彭城。”
没有人要她如此行事,特别是到了她完全可以抽身离去的时候,谁能要求她如此行事?但是她就是放不下。
在高速公路上,金巧彩往段里打了个电话。她没找李世强,李世强受伤住院,暂时不去惊动。金巧彩找的是段办公主任,她告诉主任她已经上路赶入彭城,她刚听到一些情况,觉得很不放心,想向主任具体了解一下。主任即在电话里汇报,简要说明了彭城四达公司发生的事情。
金巧彩前往北京之前,曾在彭城地区开过一个多经职工代表座谈会,会上几乎每个职工都提到了要求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在今后历次施工中参加主体工程施工的事。金巧彩知道能够参加主体工程施工也是铁路多经企业,特别是工程、工务性质部门多经长期生存下来的主要支柱,这也是铁路多经存活的一大怪胎。能够进入铁路多经企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是颇为时髦的。在那个时候能够进入多经部门,一般人是想都别想的,只有那些有着特殊背景及社会关系的人才能够进入多经系统。因为铁路多经企业在那个时候是全力扶持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在全国大力扶持第三产业大环境下,铁路部门更是不甘落后,其实就是今天,铁路不是一样总是特别积极吗?当地方企业已经不再有竞争上岗行为时,铁路内部照样每隔二到三年来一次竞争上岗、全解全聘,总是搞得人心惶惶,而职工的收入却是“外甥打灯笼——照(找)旧(舅)”,大家哪里还有心思安心工作?而那些掌权者之所以喜欢如此来一次竞争机制的重新运作,完全是因为他们又有了一次培植自己人、打击“敌人”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回到多经的话题上再说那时候多经的奖金有时候一个月能够发几次,比主业职工收入要翻上一番甚至于二番、三番,是非常让主业职工眼红的。但是好景不长,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当铁路的亏损越来越明显的时候,主业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能够顾得上多经?于是那些有门路有关系有背景的又都纷纷托关系找门路回到主业部门,如泉城局的泉城地区多经企业、青岛地区多经企业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像彭城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是因为本不属于沪局,如果没有铁道部管界的重新划分,也一样会回到主业的,而当他们回不到主业以后,为了今后的生存,他们就动起了脑筋,在生存条件上提出了要求。职工关心今后的生存当然具有合理性,当时金巧彩也有些异样感,因为职工们以往也谈这个问题,但是却不显得特别突出,职工们到路局上访时,主要提出的还是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要求重新回到主业的问题。现在为什么异口同声满嘴参加主体工程施工了?是不是他们明白了,知道历史旧账很难按他们的要求重新调整,因此他们转而以争取当前乃至于今后的利益为主要目标?或许他们早先抓着昔日旧账只是一种铺垫,其真实用意是为了促成今后的长期利益?如果是这样,他们就显得很有章法,或者说,在职工们的身后设计组织指挥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很懂得章法,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
几天前,金巧彩还在北京。多经职工不知道从哪里得出了消息说本公司财务帐上少了二十万元,是被多经代经理苟作务贪污了。于是大家自发组织起来找到苟作务,要求查帐。苟作务向职工解释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这笔钱不是在他的任上不明不白地丢失的,而是前任领导或者说再前任领导挪作它用的,具体作何用途?他也不清楚。这是一笔老账、坏死账。职工们可就不愿意了,由要求解释进而转到大声责备说苟经理其实是和那些领导一个样的腐败分子,再而升级到谩骂、甚至动起了拳头,终于动手打了苟作务,形成了恶性事态,而苟作务在遭遇拳头后又立马报警了,“110”赶到后带走了几个当事人。事情就此闹大,矛盾陡然升级。
金巧彩没想到就这几天时间,事态发展得这么快,居然流血伤人,呈现恶性发展之势。不久前在路局处理多经职工上访时,李世强就说要谨防挨打,后来还说苟作务有暴力倾向,不能不防。金巧彩总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忧得有些啼笑皆非,哪想确有先见之明!问题是直到金巧彩离开前并没有恶化征兆,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看来苟作务确实没有到外地参加施工,而是一直躲在彭城“闹事”。
当晚,金巧彩的车还没驶出高速公路,手机响了,竟是李世强。他已经知道金巧彩归返的消息。他在电话里放声大笑,说金副段长真是好干部,段里大小官员要是都像金巧彩这样爱岗敬业,热爱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早就天下太平、全面小康、真的和谐了。他说此时此刻非常想念金副,想念金副提出过的许多宝贵意见。“太亲切了吧,段长是脑震荡了?”金巧彩由衷关切,“到底伤得怎么样?”  
这一问还真让她大吃一惊:李世强居然已经从医院里跑了出来,此时也在车上,正在前往彭城四达公司,继续其被车祸中断了的旅途。李世强说他的左腿断在膝盖骨以下部位,已经让医生用夹板固定了,现在缠着绷带,不疼了。另外就是脸上或者胳膊上有些擦伤,没大毛病,不外青一块紫一块,形象不好,跟个战场上跑出来的伤兵差不多,总的说不碍事,不怎么痛,可能因为麻药。左腿不能动让他特别不习惯。
“这样吧,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后天段里有几个会,你去顶一顶。眼下书记在路局开会,段里几个管事的都给我叫到彭城四达公司,家里没剩几个人,靠你了。”李世强交代说,“四达公司这边你不必操心,我处理。需要的话我再叫你。”金巧彩说段长行吗?能撑得住?李世强说谢谢关心,也就一个小车祸,光荣负伤,小意思。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这是传统。
金巧彩松了口气。她想看来情况不是太严重,李段长断了条腿,也还活蹦乱跳,至少嘴上活蹦乱跳。他不好意思再让金副打头阵了,也不能总是女士优先吧?当然不排除是另一种情况,该段长可能还不放心,怕金巧彩再帮他“为职工排忧解难”。
第二天金巧彩在段里忙了一天,出席了几个会,分别做“重要讲话”。时段里领导紧缺,除外出开会的,几大要员都被李世强招到彭城四达公司,包括段里副书记、常务副段长、分管多经副段长、分管多经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等等。众领导前方应急,金巧彩在段上帮他们顶岗,开会讲话,保证段上首脑机关正常运转。作为即将离任的本段“路局领导”,一个挂职干部,到这个份上也算极其称职了。但是她始终放心不下,无数心思都在牵扯着彭城四达公司。
第三天一早,金巧彩在机关食堂吃早餐时跟一位中层干部碰面,后者昨晚刚从彭城四达公司现场赶回段上。金巧彩得知彭城四达公司事态越发严重,而且严重得离谱。原来,多经公司职工得知财务账面上少了二十万元之后,一开始大家还想到向段上反映情况,但后来发觉这些当官的只是存在着应付现象,根本没有追究责任、追回钱财的打算,更别说行动了,于是,他们联合了起来,搞了个突然袭击将多经的两个保险柜抬到了经理办公室,扣留了代经理苟作务,十余个青壮职工分四拨轮换看守,威胁要是在三天之内再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找出腐败者,他们就拒绝给代经理苟作务提供饮食并烧毁财务账簿。而且其他多经男女老少一百二十余人轮流值班,坚守于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楼下,为里面的那些人提供食宿及方便之门。李世强已经发布最后通牒,要求多经职工在今天之内撤离现场,交出财务账簿,否则即报警采取强硬措施。
“老李发了狠。”那位中层干部告诉金巧彩,“要下手了。”金巧彩默不作声。好一会儿,她问李世强的情况:“他人怎么样了?”
“腿肿得,”副段长指着自己的腰,“就和腰一样粗。”金巧彩呆不住了,即在餐厅里打几个电话,把手头上的事情略作交代,然后叫上司机,直奔彭城前往四达公司。
金巧彩在彭城施工队队部里看到了李世强。李世强看到金巧彩赶到,非常意外:“你来干什么?”金巧彩说不干什么,来玩。他笑,他说行了,知道,感谢关心。
金巧彩发现李世强情况不妙。这个人嘴上活蹦乱跳,实际情况相当严重,腿上伤已经情况不妙,肿胀如那个中层干部的一个半腰粗了,虽然队已经请来了当地铁路医院的医生随时看护,还有输液架,顶上半个救护所了,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病伤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李世强这人却相当镇定,称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没有太特别的。唯一没预料到和失控的就是他自己遭遇的车祸。好在老天有眼,只是让他的车翻了两个跟头,一车大小安然无恙。
金巧彩知道彭城四达公司的事态发展并不全在李世强掌控之下。金巧彩奉命撤出彭城四达公司前往北京之后,李世强直接过问彭城四达公司事项,他在彭城地区坐镇指挥了好几天,着力方向与金巧彩大体相同,也是多方动员劝服,做职工的工作。同时他还组织人员悄悄摸查,力图搞清苟作务与上访事件的关联,搞清苟作务的准确下落。那些天多经很平静,似乎一切都过去了。刚好段里有事,李世强离开彭城四达公司回段上,却没想多经突然借口二十万元起事,一发不可收拾。
“这家伙盯着我们。”他对金巧彩说,“他就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幕后指挥。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
他说的还是苟作务。他说多经风波的根源就是苟作务,要害是参与主业工程施工,而那二十万元目前已经初步查明,要么就在保险柜里,要么就是苟作务以掩耳盗铃方法将那二十万转移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中饱了私囊,这是他放出的烟雾弹。
“现在他玩到头了。”李世强问,“怎么样?路局领导有什么指示?”“路局领导”金巧彩无权指示,但是有意见,她当然要提意见,否则她干吗不服从李段长安排,非得从段上赶到彭城四达公司,让李段长倍感亲切,当然也倍感意外?
她建议段长立刻离开彭城四达公司,回医院治疗,养伤。她相信医生肯定也是这个意见。为了今后更好地为队里人民服务,段长应当立刻走人。除了段长,这里的其他领导,包括警察(李世强在金巧彩到达之前已经报了警)和防暴设施等,除留少量人员维持秩序,其余应全部撤离。这里的事情交给她处理,给她点时间,她来劝导多经职工放人还保险柜。这件事先办,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李世强问:“你能办得到吗?”
“我会想尽办法。”李世强说不行,已经屡试不行了。这几天里我们充分表达了善意,为了最大限度争取职工,甚至答应既往不咎,只要职工罢手放弃。昨天他李世强段长还亲自向职工代表表了态,答应尽量考虑职工的要求,在可能范围内,帮助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解决经济困难和今后的工作问题,例如可以从长商议如何把主体工程抽出一部分给多经集体企业,如何配合司法部门就二十万元钱款不明问题进行查清等。段上会关心职工,职工也须听从劝告,不能再任人蛊惑。他给了职工一天时间,让他们在今晚之前撤离,过期不候。从目前得到的情报看,许多职工认可段上的努力,但是他们受制于苟作务,苟作务不打算听从,他还准备闹下去,非要段上书面承诺,提供书面保证。这怎么可能,怎么能够允许?苟作务显然高估了李段长的忍耐力,低估了段上的决心。
“你还打算拿什么打动他?”李世强笑问,“一条真丝围巾?”他说情况已经变了,金巧彩还可以用一条围巾解决问题?不行了。苟作务是整个问题隐患,得把隐患根除了,问题才能解决。
“苟作务可以用其他方式处理,他要真有问题,跑不了的。”金巧彩坚持,“现在他跟职工裹在一起,硬干会伤害无辜,后遗症会非常严重。”李世强说行了,金副的意见提得非常好,提完就行了。走吧。“赶紧回去。”他说,“段里那些会没个领导参加怎么行?段长们都死光了?”
金巧彩恼了,抬高声调说她哪都不去,就呆在这里。她是局里派来挂职的本段副段长,挂钩彭城地区,除非李段长能宣布解除她的职务,否则谁也别想把她从这里撵走。李世强眯起眼睛笑了。他问金巧彩到底想干什么?是想为李段长去打头阵,还是特意在此碍手碍脚?金巧彩说这还用说,她呆在这里不干别的,就是要碍手碍脚,绝对不让李段长胡来,为所欲为。


李世强口口声声说苟作务是幕后指使者,让金巧彩很是反感。都什么社会了?他苟作务有再大的胆子又怎么能够跟共产党斗?除非他是神经病,一心想寻死,否则借他一百个、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那时太阳西下,已近昏。夜幕即将降临之际,多经的三层办公楼已经亮起了照明灯,李世强的最后通牒已经无效,到这个时候,李世强段长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孤注一掷。
有一个情况迫使他非干不可:局长给李世强打来电话,命他今晚务必解决问题,否则他将等到最为严厉的处罚,甚至于受到法律制裁。局长讲得非常严厉,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多经闹的这场事已经惊动全局,比早几天职工围坐路局机关大院门外还要厉害。局长下了死命令,要李世强在今晚解决问题,局长明天就亲自出马来处理此事。但是局长还有另一个要求:事情必须办得稳妥,不得酿出重大事端,造成严重后果。如果问题处理不好,留下后遗症,将再无宁日,从长远看非常不利。
李世强考虑再三,经和“110”警察负责人协商决定暂不行动,派人最后再做一番劝服。他估计事态发展至此不下杀手锏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局长有要求,不试着再做说服就动作,顺利的话还好,万一不顺出点麻烦,到时候局长责怪,实无法交代。这个关头上把人派上去当然有风险,但是也进一步表明段上劝导职工的诚意,能再争取一些人心,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扰乱隐身职工后边的那些人,为事件的最后解决创造机会。
派谁上呢?金巧彩。李世强自我解嘲说:“还好你金巧彩藐视领导,赶而不走。刚才要让我赶走了,这会儿我找谁趟地雷去?”这个时候李世强自己没法上,不仅因为他断腿是个伤员,主要是他负指挥之责,得在施工队里掌握情况,必要时下最后决心,做最后决定,没有谁能够取代他。理论上讲,此时此刻在现场的其他段领导都有资格也有责任去趟地雷,但是没有谁比金巧彩更合适。她是女性,来自路局,牵扯的矛盾恩怨最少,一段时间里与彭城地区多经职工多有接触,为职工所接受,最具亲和力,引发暴力对抗的风险相对较小。
“只好再次劳驾,不好意思。”李世强说,“想不到事到临头,还要女替我冲锋陷阵,我这当的他妈什么鸡巴段长!”“行了你,”金巧彩说,“这祸是我闯的,段长你不是早说过的”其实凭什么就该金巧彩?金巧彩不是本单位干部,她到这里是挂职的,且马上就要离开,把她推上前台处理类似问题毫无道理。但是金巧彩不推辞,事实上她是自己凑上来的。她曾经挨过李世强一番狠骂,虽然她决不因此认为这次风波就是自己以前处理问题考虑不周遗留的问题症结所在,但是李世强有一句狠话让她无法忘怀:“你有责任!”
金巧彩谁也没有带,只身前往。她拿了一部无线电对讲机在手中,方便随时联络。金巧彩临走前跟李世强又说了句话。“千万要冷静。”她说,“等我消息,别动手。”他不做表态,只说:“去吧。”
金巧彩迈步走向小楼。在接近多经三层办公小楼的那一刻,金巧彩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害怕,是一种伤感。这座小办公楼她已经来过很多遍,以往每一次来都是以一种轻松、愉快,以一种走进自己家的感觉走近这座小楼的,而这次却以一个陌生的谈判都的角色接近、走进这座办公小楼,作为一名基层单位领导,心情难受与沉重可想而知。
金巧彩走到小楼前的时候。职工们认出了她,立刻有人掏出东西指向了她,金巧彩看到了几瓶矿泉水。“金段长来了!喝水,喝水!”金巧彩说谢谢,接过了一瓶水,但是没喝。她问多经苟代经理在里边怎么样?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负责人还有几名在里边?哪个职工能够充当代表出来的她谈谈?谁都行,如果大家愿意都来和她交流交流也行,大家一起谈谈。这里吵得很,说不成话,天也快黑透了,大家找个说话的地方好不好?就到你们技术部去吧?!如果要是能够把苟经理从经理室内放出来一起商谈更好,大家也都可以去,一起商量,总能有一个解决办法。也不能一直这么闹下去对不对?看看都惊动了“110”,事情也闹腾得太大了吧?搞不好还要负法律责任的!走吧,一起去商量个办法。  
金巧彩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往前走,围在一旁的职工们给她让了条路,却没跟上,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金巧彩按照商量过的方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趋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技术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技术部就在多经财务部及经理室中间,也就几十秒钟的路程。没等他们走近,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经理室中忽然传出了声音:“谁来也不行,必须答应我们!”眨眼间,职工们从过道两面涌了上来,团团的将金巧彩围在中间,半是推搡半是拥挤地把她给“请”进了技术部。
金巧彩在心中直给自己打气:“别慌,镇定。”她自己只觉得掌心里全是汗水。但是没有事。职工们簇拥着金巧彩一直走进房间走到一个办公桌前坐下都没有说一句话。金巧彩看到技术部里空无一人,仅摆着几把椅子及三张办公桌,桌上丢着几个一次性茶杯,里边的茶水冒着热气,显然刚才还有人在这里喝茶。显然几分钟前还有人坐在这里喝茶。是谁在这里喝茶呢?金巧彩顾不了太多。她往靠里的一张椅子上一坐,转身招呼跟进来的职工们说:“还有两个位子,哪两位师傅先来坐下和我聊聊?后边的如果有话说还可以慢慢再来,我们有理慢慢说,有话好好讲好不好?如果大家相信我金巧彩的话,就尽管跟我说。”从那时起,直到午夜,她片刻不离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
有两人说完走了出去接着又两个职工坐下开始谈话,车轮般从金巧彩面前闪过。金巧彩在后来回忆到这些人中有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些面孔似曾相识,更多的是从未见过。在她面前坐下的职工们表情各异,有的神情冲动,有的惴惴不安,有的不声不响。她不停地跟他们说话,听他们的意见,回答他们的问题,反复劝导。不知不觉间天黑下来,电灯完全亮了起来,金巧彩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声嘶力竭,嗓子肿痛,几乎发不出声音了。有人给她递了瓶矿泉水。她喝了口水,意外发觉是甜的。不由她抬头看,递矿泉水的是个中年妇女,她并不认识。“谢谢。”她哑着嗓子问,“我应该叫你大嫂吧?请问大嫂叫什么名字?”
中年妇女挺腼腆。她笑,也不说话,从身后拿出个东西放在金巧彩面前,竟是金巧彩自己的物品:曾被李世强讥笑的那条“真丝围巾”,不久前在路局大院前,她把它围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那个孩子衣着单薄。“金段长是好人。”中年妇女可能是那孩子的母亲,她说,“大家都知道您是好人。”
金巧彩把那瓶水全部喝光。忽然她看见那个中年妇女神色异样,脸色微变,表情有点担心,不禁一愣。她一个激凌,就想起一直放在身边桌上的对讲机。进技术部之后,她曾数次跟李世强联络,及时报告情况。李世强曾通过对讲机发来两次指令,其中一条指令声称等候时间够长了,要她抓紧回去有事情做。由于身边围着的职工较多,所以她总是慢声细语地跟李世强解释说一切都很好,她与大家正有说有笑地在聊天呢,请李段长安心地打他的吊水吧。其实她的内心里相当紧张,毕竟是一个女同志,又是孤身一人,心里非常害怕,但也只能装出满脸堆笑的样子应付,寻机撤离。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得很,以目前的处境,想要离开已经是万不可能的了,她也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而正当此时,对讲机又被人在她喝矿泉水的时机里悄悄拿走了,在她的心里又罩上了一层阴影,至此时,她确实有点儿后悔自己的逞能了,为自己硬出身着这件事而后悔了,一时间真有点儿想哭的感觉,但旋即意识到自己不能哭,自己一哭,事情会更糟糕,会给那些在暗中盯住她、别有用心的人以把柄或者火上浇油的机会。金巧彩暗暗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挺住,一定要挺住,坚持就是胜利!”当此时,她又禁不住想起李世强。如该段长曾经形容过的,此时此刻真是“非常想念”。李段长一定在那个队部里跳着单脚拍桌子骂人吧?失去这边的联络之后,他会想干什么呢?
虽然李世强发布过指令,金巧彩仍咬紧牙关不走,不想就此放弃。自始至终,职工们没有让苟作务与她见面。也没有谁声称自己可以代表职工与金段长商谈问题如何解决,所有来来往往者都说他们不知道此刻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谁在管事发话。他们想知道的就是段上准备就他们所提出来的两个问题如何解决?能够解决到什么程度?他们这样做是否违法?外边那些“110”会不会逮捕他们?等等。但是金巧彩也发现,随着自己的耐心劝导,职工们的口气在处在慢慢的变化之中。起初他们的情绪比较冲动,渐渐地就显得动摇不定,特别是一些老职工们更是忧心忡忡,看似坚决实则柔弱的女职工们也是焦虑不已。有人对金巧彩说,他们不想这样,他们是没有办法。他们相信金段长,相信领导会合情合理帮助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知道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但是他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听我的。”金巧彩说,“我保证对大家负责到底。”她说,目前大家扣留人质、封锁财务保险柜已经是触犯法律了,不能再错上加错。金巧彩让职工们听她安排,从办公楼里开走、回家。如果做不到,不要紧,他们可以把外面的警察及其他段上的人放进来,敞开门谈,把所有的意见,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这里坐不下,就到施工队会议室去谈。大家累了,不想谈了也没关系。现在都半夜了,天气这么冷,回家休息,睡觉去,不要再聚集在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里头了。谁要再鼓动,别理他,只管回家一心一意睡觉,她保证到时候会出面为大家辩护解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大家支到前边,自己面都不敢露,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再支配大家!他们是在把大家一起往深水里拖!但是,大家依旧没有什么行动。他们虽然相信金巧彩的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在深水区了,谁在这个时候先行撤退,以后谁就会在这个集体里无立足之地,谁就会被鄙视、被排挤,为了今后,他们也得硬挺着坚持下去。他们更知道因为有金巧彩在这里,李世强及那些“110”警察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在这深夜里硬来的。
时间就在这种僵持中一秒一秒地走过去。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使得情况有了新的变化。金巧彩没有料到异常情况。这晚的当事人里,许多人都没有料想到这个异常。突如其来,在人们毫无思想准备之际,电灯忽然一起熄灭,多经办公楼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不仅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办公楼,连同对过的施工队队部,霎时间完全没入夜幕。时为农历月初,多云天气,月光不见,下半夜时分,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金巧彩哎了一声,脱口道:“坏了。”
她听到空中响起一个巨大声响,炮弹爆炸一般。耀眼的白光应声而起,照亮了天地。与此同时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办公楼外警察用的高音喇叭开响了,声浪滚滚冲来,暗夜中显得特别清晰,震耳欲聋。
不到五分钟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冲进了她的耳瞽:“金巧彩!金段长!金副!”李世强在楼下大叫,“金副段长!”
没有应话。李世强在别人的半抬半抱中冲上二楼,用手电筒照射黑洞洞的技术部。金巧彩安然无恙,她静静地坐在桌边椅子上。只是,金巧彩已经泪流满面。“你怎么能这么干。”她哑着嗓子带着哭声说。


李世强说那时不能等了,只能动手。他不知道可能招致严重后果吗?知道。他这么热爱头上的乌纱帽,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决定的分量?但是只能那样,这时候该他李段长了。他说过,不是他怕死,是还不到他死的时候。现在到了。  
李世强动用了“110”警察,扑入多经办公楼,制造出骇人声浪,先声夺人,控制住了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中几个年青职工。事情解决得意外顺利,多经办公楼里意外安静,没有人喊叫,也没有人反抗,说得夸张一点,连那些平时牢骚满腹的老职工及喜欢絮絮叨叨、叽叽喳喳的女职工都不知所措,吓得一声不出。聚集四达多种经营管理实业公司职工们全都蒙了,在十数秒钟静止之后,人影随即杂乱,大家四散逃离,眨眼间跑得一个不剩。因夜色暗淡,慌不择路,有数人从楼梯口摔滚下楼受伤,其中两女职工摔倒于地,遭身后躲闪不及之职工踩踏,伤势较重。幸被警察发现,由警车急送医院,因抢救及时捡回了两条命。
便衣警察同时突袭了扣押苟作务的经理室,但他们旋即发现其实这人在里面并没有被捆绑扣押,而是在悠闲自在地喝着茶(当然,警察冲进去的时候已经惊慌失措了,只是当时的茶杯中的茶水仍然冒着热气而已),经理室的地面上有着一团纸灰,显然是苟作务及其同伙烧毁的多经账簿。这伙人共5人被当场制服。警察从抓获苟作务的经理室里查到了其同伙人从金巧彩处偷窃的对讲机一部。
两个月后,金巧彩被通知到路局人力资源处里去,领导找她谈话:他们希望金巧彩正式从路局直属部门调到段上工作,拟提任段长,为此需要征求其本人意见。
金巧彩当场拒绝。她说,她知道这是上级的信任,很感谢。但是她自认为作为一名女同志,不适合在工务、工程部门当一把手。她在段里挂职两年,有的事办得还行,也有些事办得不好,她自己心里有数。当基层领导不容易,她比李世强差远了。
领导说:“知道你的意思。李世强的问题不谈,我们谈你的事。”金巧彩还是以自己是女同志为由拒绝。领导也没松口。领导换了口气,让金巧彩再慎重考虑一下,强调说应当愉快服从,这是规矩
离开领导的办公室,金巧彩就打手机找李世强。这一回倒过来,轮到她骂人。如李世强说,她是硕士,学历高,骂起人文明程度自然也高,与李世强不是一个档次。“李段长你不要害人。”她说,“我会恨你的。”
李世强笑。他说金段长得把称呼改过来。不是李段长,是李副处长。李世强已经被免去段长职务,调离本段,到路局专运任副处长,分管专运处一班女娃娃,副局长的头衔也因为彭城多经事件处理不力而被“摘除”罢免了。他力荐金巧彩接替自己。未经金巧彩本人许可,直接向路局相关部门和领导书面推荐。他说自己教训深刻,现在需要金巧彩这样的干部这样的做法。他的坦诚把上级领导打动了。李世强说他不怕招金巧彩恨,这一回害人害定了
李世强还说他承认,那天晚上他总归是要行动的,不行动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他也不是对老爱提意见的“路局领导”感情过于深厚,主要的还是因为金巧彩出事他承担不了责任,对金巧彩的母亲、他自己的老校长无法交代,对金巧彩的丈夫和儿子无法交代,对上级也无法交代。因此他下令行动。其实,那天当突然全面停电之时,他在一片黑暗中当机立断下了决心。他以为苟作务故意制造断电,企图摸黑趁乱下手,伤害金巧彩诸人。这时拖延几秒可能就来不及了。“把她给我抢出来!”他在那一刻气急败坏。
其实当晚停电与苟作务一伙无关,属意外事故。城近期电力紧张,电网超载严重,意外停电事故时有发生。苟作务也供称绝无伤害金巧彩的打算。他说旁人敢打,金段长不敢打,因为她是从上边来的,而且“职工会反起来的”。这都是后话了。但金巧彩仍然坚持说她会继续找到路局领导反映的,她不能当这个段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推荐我就非得干?我他妈的就是不干!”她第一次硬着口气讲完这句脏话后也不管李世强能否接受得了,“啪”的一下,再一次合上了手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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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1:49:37 | 查看全部
人物刻画细腻,个性鲜明。故事情节曲折变化,一下子就抓住读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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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1:49:56 | 查看全部
感谢老师的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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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5:08:35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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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5:34:34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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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6:03:04 | 查看全部
引用第3楼鸿雁于2014-10-08 15:08发表的  :
谢谢老师的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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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6:03:35 | 查看全部
引用第4楼刘纯庆于2014-10-08 15:34发表的  :
                      
谢谢老师的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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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18:01:38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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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23:00:16 | 查看全部
引用第3楼鸿雁于2014-10-08 15:08发表的  :
感谢老师对原创天地的支持和关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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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8 23:00:50 | 查看全部
感谢各位老师对原创天地的支持和关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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