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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报告文学] 个人或一群人的蒙山

发表于 2014-11-19 16:50:29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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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烟子



  1
  三百六十一千米,从德州到临沂的高速公路上,有五个人。
  一个女人坐在车内;
  一个男人走在公路旁;
  一男一女站在屋顶上;
  一个老汉弯在坡下割草。
  沿路,草色没什么变化,绿绿的,都快漫过了老汉的头顶,那里,原本应该是黑黑的一片,大概因为许久未用水冲洗,看上去灰蒙蒙的。此时若有一群羊就好了,羊会把这些草吃进它们的肚子里,老汉抬起头,直起身子,我们能够看清他的整张脸。
  屋顶是平的,四周多砌起了两匹砖,像是“回”字外面的一圈,高出来作为护栏。女子站在梯子上,一张脸露在护栏之上,先未上到屋顶,屋顶上的男子举着一个黑黑的小匣子,远远地看着女子,很快,他垂下手臂,迎向女子,女子同时迎向他。他们各自迎向对方的身形,弥漫着一层水汽,罩住了他们,他们因此没有被岁月泡胀开去。一种近似童贞的清爽,使我猜想,是暑期的男生,带回了城里的女生?或是新婚的小两口?他们在“回”字内的那个圈站定,一起眺望远方。
  远方,走来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仿佛为了求证,我着意将目光移向他的裆下,确凿是。这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尽管看起来像是蒙了一件舞蹈演员的紧身衣,而行走的姿态却属于菜市场的妇人,散发着一种疲塌的闲适,与我二十年前在武汉江堤见过的裸体女子不一样,她是属于舞台的,脚步的起落之间有着更强的节奏感,仿佛踩着鼓点的勇士,相信自己“刀枪不入”。我现在还感受得到从地面所反弹到我体内的情绪,我不能确定那种情绪的成分,就像现在我不能确定眼前这身衣服的颜色,到底是健康的黝黑,还是不健康的脏。他捧着自己的双手,胸前搂着的一堆东西厚得像棉袄,是穿了几十个冬季没有见过水的颜色。
  我在车内。
  我合上双眼,决定好好睡一觉。
  车在路上,人也在路上,中间隔了一层,便能够事不关己地偷懒,这是我喜欢坐车的理由之一。
  我睡着了吗?
  透过玻璃窗,看自己。
  明明就在自己对面,却看不见,不是无,是不可言传,于是,干脆略过了。直到浓重的树影山形一树树一丛丛地跑进来,自己才从那些纹理间浮起,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可以向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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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6:51:19 | 查看全部
  2

  这是一个人的旅途。另一群人是从路边一树树的桃,一树树的栗子中间落下来的。一种欢喜贯通了我们。女人“呀呀”“啊啊”地不知所措,男人到底老成一些,叫了一声“好”,又添了一个字,说:“真好”。

  仿佛是初次的心动。却谁也不是客人。我记得自己是从这些枝枝桠桠之间走出去的。不久前,朋友出差,在一个小酒馆给我发来短信,问我可否还有妹妹。他在我的故乡。他说,酒馆的女子很面熟,想了好久终于记起来,酒馆的女子长得像我。

  而我酷似母亲。故乡应该还有人酷似母亲吧,母亲的兄弟姐妹们,母亲的侄子侄女外甥女外甥们,他们之中至少还有一个人酷似母亲吧?但,我不知道哪个人是谁。我与故乡已经近四十年没有往来了。母亲埋在了异乡的水泥地下。

  犹如一滴墨汁,滴在了一张湿透了的宣纸上,我记得的故乡不过是最初落下的那一点,是屋后的山,门前的水,水边的竹笋,山上的栗子。确切地说,是母亲手中折下的几枝栗子,相对于母亲的手中的几枝栗子,山又远了。你看,那是什么?栗子树。就在路边,成片成片的。我又见到了故乡,毛刺刺的故乡。不是糖炒栗子的味道,是刺团团地在鞋底揉搓之后的乍裂。

  你们明白我是爱着那土地的吧?汽车托着我向蒙山急驰的时候,你发来短信,告诉我,故乡发洪水了。我禁不住微笑.

  你从未到过我的故乡。你只是遇见了我。我曾经对你说过吧,有一个地方我会求你陪我同去。那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如果不是你的陪伴,我害怕去面对一座没有母亲的山,如果身边换了别人,我知道眼泪不会流下来,自己不会哭出声。

  故乡的山没有蒙山这样棱角分明的石头,故乡的石头深埋在土里,山上总披着一层厚厚的松针。故乡的山不用爬,顺着这边长长的斜坡上去,再顺着那边长长的斜坡下来,就是一户人家。灶里烧的是山上的柴,锅里煮的是山上的蘑菇,逃学的孩子,躲到山上在松树下一躺,谁也不会去找。炊烟一起,孩子回到家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我的故乡不在高山之上,在伸手可及的野果,在俯身即拾的蘑菇。

  蒙山,如果你的地头已经种上了栗子树,我又何须去登高呢?

  我想下地。

  我的故乡就在那枝头间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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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6:52:08 | 查看全部
  3

  仿佛一幅画,须经过一层层的敷设涂抹,记忆才会渐渐清晰。但,对于那些业已斑驳的,业已模糊的记忆,我总是不能全然放下。怕遗漏什么,却又无从拾起,正是我此刻所面临的尴尬。

  山还是2005年的山,世界却豁然分为两截,我像刚经过一条隧道,眼前的亮丽,身后的黯淡,格外分明。我迎向那光亮处,藏好自己的后背,一马平川似的天真。

  站在330客房的窗前,近处是启功所题“蒙阴避暑山庄”的门脸,远处是依依的群山。从正门向右穿过一条长廊,就到了客房。客房明亮,无遮无掩的明亮,近似灿烂的明亮,任何暧昧无从滋生,任何记忆也无法生长。我甚至忘了曾经在蒙山许下的愿。

  餐厅在正门的左边,一间间包房皆是胸怀世界的格局。我们在“西班牙”就餐,从餐桌这边到餐桌那边,无须起坐喧哗,点头致意即可,虽然隔得远一点,中间的一捧花朵也过于蓬勃了一些,但人头还是彼此能够瞧见的。

  菜色亮丽,吊顶高阔,一碟碟的美食佳肴,取流水线上万分之一的速度,缓缓从我们面前优雅地转过去,又优雅地转过来,我们,坐在餐桌边的我们,还原成世间凡俗的样子,拿起碗筷,一勺勺地去盛乳白的汤,一样样地去品尝羊杂、兔头、蝎子、蜂蛹、蚂蚱、蝉……起初我们以为是鸡汤,待到碗底的脚蹼显露出来,才知道炖的是鸭。

  我喜欢汤,江南的汤色如同一幅清雅的水墨画,及至浓时,泼墨如水,却滋味醇厚;待到淡处,枯笔飞白,照样回味无穷。而北方的汤则多酱色,似乎是不打算让人喝的,只是作为一味腌制的调料。入口的层次感因此而含糊,缺乏一种细腻的情怀。

  终于有了例外。

  只有一例。

  因此而醒目。我于是也醒目起来。

  鸭汤是夏天餐桌上的恩物,听说对于女人尤甚。此外,土豆炖豆角令人惊奇地没有用酱油,二、三片极薄极薄的五花肉,非常稀罕,却恰到好处地用在这里。喝汤,吃土豆和豆角,滋味皆醇厚,不腻,舌尖上的所有味蕾被无比周到和体贴地裹上了浆汁似的。汤原本不宽,经不住我一次次地舀之,最后眼看汤匙刮着汤底也兜不起些许,我就急了,干脆起身,整个端起来往自己碗里倒。

  不论盛的是素还是荤,无论装的是煎炸还是蒸煮,这里的碗,都很宽阔。

  大抵都是白瓷碗。白瓷碗里是山药,奶白的山药在一桌酱色中,透出一种贞静之气。白瓷碗里还有另一样白,这样白比山药透明,比女孩扎小辫的橡皮筋宽,所以我换了一个字,称之为“橡皮圈”,一节一节的,有时节与节之间没有断刀,拈起一节有时会带起另一节,也一并送入口,劲道却糯软,待它们在嘴里化没了,《孤男寡女》里的一个情节浮了出来,难道这就是刘德华喜欢吃的那个?

  并不令人翻胃。默认之后,又将筷子伸了出去。旁边的女子却问,这是嘛?我还没想到怎么回答,隔壁的另一个女子就笑了,说:“我知道是嘛。”但只是笑,也没说出是嘛。我也连连发笑,说:“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仍然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的一定就是答案吗?

  那么,我吃进嘴里的是一头牛的细节,还是一头驴的细节,或许还有别的我所想象不到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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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6:52:42 | 查看全部
  4

  我不是第一次来。

  每来一次,前面的记忆便往紧里压缩了几分,看似是一次聚集,无数清晰的片段的叠加,实际却是谁也看不清谁了。而眼前的这次,又似更年期之后的女人忽然涌动了春潮,风景既然是新的了,自己也竟然是新的了,新到风一吹便有一儿半女落地。

  我必须一次次地来。

  我必须蘸着春夏秋冬的涧水,将自己的身影甩出去,蒙山,就是我一千次地屈膝,就是我一万次地抬腿,我来了.用手背试试车窗玻璃的温度,将灼热的掌心贴上去,拿开,换一处清凉之地再贴上,如此反复。我的言语一圈一圈地轻,一圈一圈地瘦。

  妙的是,耳内清明。

  仿佛投入了一粒明矾,澄清了喧嚣,却退了浑浊。当是时,杯盏交错之声,起坐喧哗之声,高谈阔论之声,一时齐发,如秋虫嘤嘤,絮絮不止。而,言者不知羞惭,闻者不觉聒噪,以为,彼此是同类。我们以笔会的名义,聚集,呼朋引伴。

  “所谓的笔会与文学有关系吗?”你问。

  我便退回到被称之为“地下银河”的溶洞。洞穴幽暗,脚底生寒,灯光缤纷迷离,人在其内绕来转去,不觉其内又分为三层,其上看似石灰岩,有的从地下拱出,有的自岩壁突起,有的自洞顶垂下;其下长约千米的地下河,因为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河里的鱼都瞎了眼睛,人称“盲鱼”;其中呢?过渡似乎不是那么明显,听说因为其中发现了状似恐龙形状的化石,其中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类的巧辞令色,彼此映照着彼此,如此通明。

  其中一些人若离队走得太远,随行的长者就会提醒:等等,等后面跟上来了一起走,别走岔道了。

  其实,无须导游,顺着灯光的牵引便是正道,溶洞里的灯点在游客的脚后跟,脚步声远了,灯也就熄了。

  我们于文学,原本就是岔道之中。文学于我们,恰似这地下的银河。扯起旗帜,我们才是文学青年,灯熄了,我们不过是凡夫走卒。如其说我们是奔文学而来,不如说我们是来寻求文学的出路。

  “这是笔会能解决的问题?”你继续追问。

  你知道答案的。

  可是,你不曾听过这样的歌声,一群四十左右的男人和女人,坐在小小的漂流船上,微伏着身子,唱着《少先队队歌》,穿过一丛丛的石林;

  而且,我读到了一些句子,这样的句子哪怕只有一句,也让我确信此行不虚。诗人说——

  虽然我们手握手一起仰望

  可我们谁都看不见

  心里的圆满——

  露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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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6:53:18 | 查看全部
  5

  若是一个人,我断不会选择爬山。

  山,适合众乐乐。

  直接投井了事的节妇烈女多,爬到山上跳岩的大丈夫少。到山上隐居的人,求的不仅仅是活路,而是一种更好的活法。起初我不太明白,一些人“隐居”为嘛要往山里钻,就如我不明白某些影片中,逃命的人为嘛总往楼顶上逃,他们最后不是俯首就擒被押下楼,就是自己从楼顶直接一头栽下地。从《失街亭》的折子戏里,我隐约得知,山居若缺了水,自己就能把自己渴死;从介子推抱树而死的故事中,我忽然明白,看似草长林深一般的安全,其实脆弱得一根火柴就能使之坍塌。

  余下的却非灰烬。至少给我们留下了诸如“隐士”、“隐居”之类的称谓。这些称谓,字面上就让人喜欢。在蒙山,有比蒙山更令人神往的字眼,譬如“野葡萄沟”,譬如“邵家寨”。葡萄的虬枝我见过了,不怎么喜欢,它太高。我平生第一次见葡萄枝蔓也可以攀爬到天上去,那么高,即使缀满了果实,那些果实也只能自己落下来,烂掉。我喜欢这里的“沟”字,说它浅,它藏得住东西;说它深,它能让你发现喜悦。如果说葡萄沟代表了一种野趣,邵家寨则代表了一种古意。可惜,寨子里没人,人都下山了。

  和平年代,山是旅游资源,无论是一只猴子,或是一枝萱草,还是一个人,想隐居于山,都已经不是自己能够作主的事情。前年路过武汉龟山,想起做少先队员时在山上捉迷藏的光景,欲故地重游,却被拦住。一对同样遇阻的老年夫妇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成天黑地地在山上玩,没人管,现在走哪儿都拦着要钱。但还是乖乖数出了三十元给自己买了一条道。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隐居于山,则等于是将行迹昭告了天下。除非,他不动烟火。

  蔡邕拾了几枝蒙山的干柴,一壶茶还没泡好,天下人便为他支起了下山的梯子,他死在了山下。墓在河南箕山之阴。

  蒙山应该也有几座这样的墓吧?

  山,与水一样,能容人。

  12块黑色的石板,耸立成了一座六面体的纪念碑。每一面又镌刻了24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左右对列,左边12人一组,右边11人一队,遵循着先乘除后加减的计算法则,回到家我用铅笔在纸上做了一道算术题,11×12,12×12,再相加,之和等于276。我应该再做一道算术题,276×12,我没有再算下去,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而这座碑上,定然不包括国民党新编74师全军覆灭的三万二千多人。

  细细地看躺在地上的白色墓碑,除了一个名字,除了他们的生日与死期,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还是忍不住细细地看了又看,他们年长不过24岁,最小的年仅13岁。有人过来要给我拍照留影,我摇了摇头,蒙良崮烈士陵园纪念的不是谁的战绩,这里镌刻的是人类自相残杀的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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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6:53:58 | 查看全部
  6

  一个比猫还慵懒的女子,选择了一条最长的线路。在一念之间,蒙山之旅就这样演变成了一次拉练。

  没有教官,脚步却停留不得。一怕自己掉队,在集体活动中,掉队的那个人就是累赘。我读过斯巴达的历史,体弱病残的孩子只配填沟壑,我也记得电影《桥》中身陷泥沼的战士,只能被同伴击毙。我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很懂事,对人性的洞察使我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对人的信任,而这种信任的丧失在某种程度上又助长了我的独立意识。

  一个不能要求别人的人,便只好回过头要求自己。一个人之所以害怕自己懦弱,因为她清楚自己是多么懦弱。于是,旁人看到了她的强大。逻辑往往如此简单。

  我脱下凉鞋。

  山是须爬的,爬山须准备一双平底鞋。这样的举一反三我老是转不过弯,如果你只说“蒙山”二字,我就会当蒙山是寻常的游乐园,“攀”“爬”“登”这样的动作不在我理解的“游玩”范畴之内。所以,我常常穿着高跟鞋走很远很远的路。走累了,就脱下来,赤着脚,继续走。

  我不是第一次脱下脚上的鞋子。

  二十年前的夏夜,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陪我赤着脚走过最繁华的街市,因为他一次的纵容,其后二十年的岁月里,在庐山,在香山,在颐和园,在泰山,在蒙山,我才有信心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次次毫无愧色地脱下高跟鞋,赤脚行走在自己的路上。

  可是,在最乏力的时候,我还是给一个男人发去了短信,我知道,我需要,我清楚,他能够。

  “累了就坐下来看看风景。”男人说。

  看完风景之后呢?我笑了笑,还是得凭自己的脚一级一级台阶走下山。

  对于观景而言,山适宜独坐,或两个人的默默无语。

  所以,还是继续赶路吧,路似乎并不漫长。

  三千米的“木游道”,不知用了多少根圆松木,一根根地从另外一座山上砍下来,一根根地来到蒙山,铺设在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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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9 18:50:11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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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20 08:03:15 | 查看全部
 沿路,草色没什么变化,绿绿的,都快漫过了老汉的头顶,那里,原本应该是黑黑的一片,大概因为许久未用水冲洗,看上去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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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0 13:22:17 | 查看全部

回 楼主(纤手香凝) 的帖子

有几日没来了,特意过来支持一些原创天地,感谢大家的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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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1 16:47:08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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