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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我和爱人特意到乡下将我那八十三的老母亲,接到县城我家来过年。此前我曾多次跟娘说过,五弟已外出打工赚钱去了,文韬(五弟的儿子)也送到县城读书去了,家里就留下你一个人,我哪能放心得下,还是到我家去吧。虽然我知道,母亲来了肯定会耽误一些事,但是,我却可以放心地做许多事。
起初,她老人家怎么也不答应来县城我家吃住,说什么“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宿”,那意思是说,人过七十缺牙豁嘴,吃饭的时候常常把饭菜撒落在饭桌上,会讨人嫌;人过八十身体状况不稳定,在别人家留宿,说不定突然起病,会弄得人家惊慌失措,所以有此一说。
我对娘说:“娘,那是指在别人的家里‘不留餐、不留宿’,可我们是你的儿子儿媳妇,所以,既可留餐,更应留宿,知道吗……”
娘在我家,已经有些日子。开头两天,她时不时地提出还要回乡下老家去,说被子也没放到衣柜里去,堆在床上,晚上猫会在那儿拉屎,老鼠会钻进被子里做窝……
因为,如今母亲的记忆力与时俱退,所以这边刚说过的话,那边就忘得一干二净,我只好不厌其烦地提醒她说:“娘,你那天来的时候,不是当面跟邻居说过了嘛,哪天天晴的时候,请他帮忙拿到外面晒一晒,然后放到衣柜里去吗。”
她仿佛才记起来了,“啊,我是说过了……”
在我家住的这些日子,我俩口子每天早上为她洗脸,晚上睡觉前又用热水为她洗脸、泡脚,暖好被子,半夜里唤她起来小解。或许是因为换了一个地方睡觉,所以晚上她总是找不到卫生间的门。有几次,索性就拉尿拉在房间的地板上。
第二天清早我们又跟她说:“娘,不是放了一只尿桶在你睡的房间门边吗,你怎么又拉到地板上呢?”可她总是说:“我昨天晚上一次也没有起来,睡得真好,”一会儿又问:“昨夜里我是在哪儿睡觉啊?”我和我爱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娘说:“娘,你是睡在梦幻里呢,”她还信以为真地回答说,“啊!我说怎么不像是我的房间……”
家里若是来了客人,她便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有熟人陪她说说话,可是又没有什么新鲜话题,总是问人家几个小孩?见到人家小孩就问:“妹妹(乡下对小孩子昵称)几岁了?”而且过不了一会儿又问:“妹妹几岁了?”
有一回她问曾外甥:“妹妹几岁了?”我外甥很奇怪地回答她说:“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您‘我五岁’吗,怎么今天又问。”母亲就说:“你太婆婆年纪大了,没有妹妹记性好,啊,妹妹是五岁了,记得、记得,”说话间我外甥到阳台上玩儿去了,转身回来经过他身边时,母亲又拉住他的手问:“妹妹几岁啦?”曾外甥很不耐烦地回答道:“刚才问了,我告诉你说我五岁了。”
母亲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你瞧我这记性,啊,妹妹五岁了,五岁真长(个子高的意思),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中状元、做大官……”她只顾一个劲儿地祝福,其实我外甥早从她跟前走开玩他自己的去了。老人虽然常犯糊涂,但有一点始终很清醒,那就是对晚辈们总喜欢说些吉祥祝福的话,从不说不吉利的话。
有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就会十遍、几十遍、甚至上百遍地念唠叨着。或许是由于生理机能退化的原因,她将一生的阅历逐渐清仓腾库,可是空间仍然不断缩小,小到只能装进几件事,又不断地从记忆中搬进搬出,而且常常丢三拉四,以致最后越搬越少,所以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开头几日,我们还会有问必答,有说必应。可是后来,确实让我们觉得有些不耐烦。所以,总提醒她说:“娘,这事你已经说了几十遍了,怎么这样没有记性。”
每当听到我这样说她,她就感到不好意思。可是过不了一会儿她又不记得了,又重说,又重问。对此,我要么不耐烦地“凶”她几句,要么随口应着,要么索性懒得搭理她。
然而又一想,若总是对她不答,也不应,她的提问就会变得越来越少。当她猛然清醒的一霎那,发现无人理她,应她,问她,使她感到寂寞,孤独,伤心甚至可怜。话语就会变得越来越少,逐渐觉察出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所以当有人问她一句,她就应一句,若没有人问她,她就啥也不说,慢慢地导致她的语言功能急剧退化,大脑神经迅速萎缩,到了最后,整个生理机能都将会衰竭,就跟植物人似的卧床不起,一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于是我想,像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中顶梁柱,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陪父母或岳父母聊天打发时光,可他(她)们又渴望儿女们在身边陪着。如果谁能发明一种“声控音像自动问答机”那该多好,使天下所有老人特别是那些完全失去记忆的老年人,有人跟他(她)说说话,聊聊天,而且有问必答,有说必应,还会顺着老人欲说未说的思维主动与他们对话。让天下老人真正成为老有所问、老有所答、老有所思、老有所说、老有所记、老有所乐、老有所趣,充充实实、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度过他(她)的余生,毫不寂寞、毫无痛苦地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