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
×
老屋不老。
我们一家人在它的怀抱里生活了不过二十年。其间经过一次修葺,更换了新瓦并加盖了偏房以及过道,颇具有北方四合院的特色。
在潍北农村,像这样石头盘根、红砖到顶的瓦房,大多是父子相承的物业。相对于它前侧新起的楼房,它身上却凭添几分沧桑,因此当唤作老屋了。
命运在其进程中有时很难把握它的走向,任凭你试图用何种方式努力扳回它理想的轨道,结果发现,那执著的坚持却是徒劳,哪怕它只是沉默着的房子。
“咱虽是平民百姓,也得认理。拓宽公路的线圈到咱这屋上,咱就得给国家让地儿!”父亲拍了下院内梧桐树的树身,声音沉甸甸的。
我知道他与母亲都舍不下这庭院里的满园春色:梨树周身碎银点点,桃树正赶趟似的花开灿烂,再过些日子,应是梧桐树冠笼满淡紫烟云的景致了。我知道父母更舍不下这几间老屋。他们在建造它当初,就像是一对辛苦筑巢的燕子,日出晚归地忙碌着,把自己对家的一汪深情,凝铸在构筑家园的一砖一瓦里。多年之后,又带着牵挂和叮嘱看着自己的儿女雏燕离巢般从房屋里次第飞出……
老屋如同敬业的摄影师,默然捕捉着融融的亲情与我们成长的足迹。在它的视野里,注目过太多的有关家的往事,像累累攒聚的一树榆钱,于岁月的积淀里常把我回想的枝头压弯。只须微微转头,这梨花院落里的几声雀鸣,几簇飞花便足以让我的追忆顷刻间汇流成川,滚滚奔流——薄明的晨光中,镇上兵站晨练的号声一响,母亲就匆匆起床,张罗着为一家人做早饭。不大工夫,葱花爆锅的清香就会从老屋里溢出。当小村上空飘满了炊烟,母亲已在锅台上舀满一溜儿饭碗,满眼慈爱地看着她的儿女出溜出溜喝着她做好的手擀面。尽管距离镇上的中学有好几里路,但我们姐弟往往是最早到校的学生,朗朗的晨读声里,拖曳出的是母亲的一份辛劳。
老屋则是父母永难割舍的眷恋,是他们坚不可摧的精神家园,他们在这里彼此相依着从风华正茂走到了日暮黄昏,每个角落都留存着挥之不去的记忆——秋来的日子,赶上儿女们回家 ,屋前的那株白石榴经过秋雨敲打,情不自禁地咧嘴暴笑,露出均匀晶亮的一口玉牙。天刚破晓,父母便起来摘石榴、打枣,一兜一兜地装好,现时吃的,捎回城的。
想打破这凝重的气氛,祝贺与建筑行业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楼房,我却如鲠在喉,难以成言。
“要是楼里能有一方天井就好了,也能栽些树。”母亲一声轻叹。地面砖的罅隙中,我惊喜地发现了一棵斜伸出的石榴树苗,针尖状的嫩芽满眼生机。于是,我小心地捧了它连同它根下的泥土一起移栽到父母新居的阳台上。
像要远离一位如影随形的亲人,我努力掩了惜别的泪水,不忍看到它伫立着的腰身在推土机的击打下颓然倒下,匆匆地,于苍茫的暮色里,作别老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