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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逾越的如山父爱
父亲是那种勤劳、本分、心地善良却带着几分粗犷的矿山工人，长年经月的为生活劳作奔波，满头的青丝早已换成了白发，已越过天命之年的父亲显得比起同龄人苍老了许多。每一次和父亲的相视，我都不忍落目，要知道，这满头白发中，根根浸润着对生活、对子女、对家庭的浓浓责任和深深情感。
(一)
因父亲在城里工作，在乡下，当时我家还是令人羡慕的半边户。母亲和爷爷是生产队里的好劳力，年存好的时候，挣的工分养我们一家几口人也是绰绰有余，父亲还每月拿回为数不多的几十元工资，但这都是我们家的额外收入了，自然，家里也就成了村子里有名“富裕户”，每次有人上门借钱，看着母亲变戏法似的拿着一张张十元面额大钞出来时，那种令人羡慕的神情着实让家人能够莫名的兴奋好些天。然而，让村里不安静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父亲单位当时福利待遇好，白糖、红糖、汽水等紧俏的物资免费发放，当我们姊妹几个拿着这些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时，村里的小孩便整天围着我们打转，期望着能分到一杯羹。而每次在这样之后的晚上，村子里便响起了不少孩子脆亮哭喊声，那是孩子们在为她父辈要着同样待遇无果后，得到的无情“惩罚”。
那年，田地分到了各家各户，爷爷也去世了，姊妹几个又小，父亲因在矿上工作，家里的劳力只有母亲一人。虽然母亲是一位勤劳，肯吃苦的农妇，每天天不亮就去自己的责任田里劳作，但是几亩水田和山地终归不是一人能对付得了的。而此时的村里人，因田地分到户，劳力又多，责任田种得格外的好，农闲之余外出谋生又能赚得一份不菲的外快，村子慢慢的变得不再是我家“独大”的局面了。反而，因父亲单位效益一般，收入比不上别人，家道与村子里的富裕人家比较起来，一年也就不如一年了。记得当年村子里第一台黑白电视落户那户人家之后，我也在父亲跟前闹了起来：“人家有的东西凭啥我们没有，我也要的。”父亲没有言语，而默默的坐在堂屋的长条凳上吸着卷烟，当他那不安的眼神掠过我脸庞时，被我牢牢的抓住，深深的烙进了记忆深处。
自那以后，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天还没亮，父亲和母亲便早早的走进带着月光的夜色，在责任田里劳作。十几岁便外出工作的父亲虽说是农民的儿子，但是他从来就不会耕田，为了省钱（往年都是请人耕田），一天清晨，父亲早早的牵着借来的水牛走进了那片责任田，在一片水色之中，父亲却怎么也不知道将水牛赶上架子，急得满头大汗，幸好同村的大伯路过，才将牛套了上去，这才为父亲解了围。当晌午我去喊父亲吃饭时，只见责任田里稀稀落落现着几道浅浅的犁痕，铁犁却歪倒在一边，水牛静静的站在水田里，吭哧着大口喷着气，而满身泥水的父亲坐在水田边，吧嗒吧嗒的抽着卷烟，狼狈不堪。父亲的第一次上地耕田以失败告终了。他那会总是在我们面前唠叨着，要是你爷爷还在就好了，只有他能帮上我一把……
（二）
时势是现实而残酷的，不断逼迫着父亲改变着自己。经过几年来的摔打和磨练，父亲从一个对农活一无所知的矿工渐渐的变成了一位庄稼好把式。每次农忙时节，父亲将一手漂亮的庄家活干的虎虎生风，他在短时间的变化，总是惹得同村的叔伯们啧啧称赞。
当我们兄妹几个进入学校读书的时候，父亲越发感觉到肩上压力的分量了，没落矿山的少量工资，再加上家里的几亩薄田贫地的收入，也只能应付日常的生活与开销。以后父亲每次回家后，总是和母亲坐在厨房里比划着说些什么，我隐隐约约的知道，父亲要变革了，他总是在积极着寻找一条能改变家庭命运的路子。
其实，父亲的身份是一个矿工加农民的复合体，当时还称不上是市场经济，做生意还甚至有可能被认为是投机倒把。父亲肯定不会走这条路，就再怎么变，父亲还是逃脱不了这个特定时代划定的圈圈。
当时，我姑父一家是黄金湖国营农场的职工，那里有着大片围湖而成的稻田，姑父一家老小在那里承包了几十亩湖田，每年辛勤耕作下来，碰上年成好，收成比起在家里种责任田，那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父亲听说后，动心了，他费了好多口舌，央求姑父到农场队部去送礼请客，费好大劲才承包到了十多亩湖田，如果再加上老家里的一些田地，应该来说，我家在当地也是种田大户了，这可是我家大翻身仗的好时机啊。
因为在黄金湖农场种田是种一季稻谷，家里的责任田是种双季稻谷，在种植的时间上错开了，这更有利于父亲和母亲在农场和老家来回奔波。记得那些日子里，父亲和母亲比以前起得更早了，人黑了，也瘦了，但他们总是在充满希望的劳作着，总是给我们兄妹几个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日子。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泛滥的洪水越过湖堤，扑向我家在农场的十几亩湖田，将刚刚正在扬穗的稻子吞噬，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境况击倒了，他在床上躺了好久，母亲也一边长吁短叹着，他们光复家庭的梦想破灭了，那一夜他几乎抽光了家里储备的所有卷烟，他们都在为我家十几年的一点积蓄瞬间被洪水夺去而心痛，那一阵子是我们家最难熬的时光。
（三）
盖房子在农村是一件大事情，谁家能盖上一栋楼房，那可是村里的大能人啊。那时，农村的经济逐渐活络起来，有了点积蓄的家庭总想着盖一座两层小楼房，父亲的新房梦也渐渐的膨胀起来了。
那时盖房缺钱，没钱买砖的父亲亲自上阵自己烧砖，尽管那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他在离村较近的自家责任田里挖出了第一塘泥土，当时我们兄妹几个也大了，他吆喝着我兄妹几个加入他梦想缔造者的队伍之中。我们一家几口人在他的鼓动下，没日没夜的在泥塘里起泥块、翻泥土、和熟泥、制泥砖，当看着一排排四方四正的泥砖齐刷刷的立在砖堤上，等待进窑烧制时，我们别提有多兴奋，因为我们离父亲所描绘的梦想更近了一步，而更重要的是，尚未成年的我也亲自参加了这个梦想的制造，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当一大垛烧制好的砖头立在房前屋后的时候，父亲在闲暇之余总是喜欢带着我们围着它们转悠，还拿着铁棒敲击着它们，再附耳倾听着，他仿佛打了个大胜仗似的，指着那些砖垛说，你看这些砖，方方正正的，青釉釉的，烧制的多好啊。我们兄妹几个也学着父亲的模样，拿起铁棒细细的敲打着那些砖块，听着它们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们就高兴的跳跃着。
美好的愿望总是和现实有着相当的距离，对梦想越是期盼太久了，也许离目标越来越远。当年，正是我准备进城读书的关键时期，拿到入学通知后，父亲高兴了好久，但是随之而来的高额学费让他高兴不起来。亲戚朋友到处借了个转，但是学费还差一大截，那时，我总是能看到父亲坐在我家那一大垛砖阵边，脚跟前总是有着一小堆烟头。
后来父亲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卖掉家里准备做房子的那些砖块，为我筹集上学的那些钱。
我家烧制的砖块质量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父亲一说要卖掉这些砖，便有不少的乡亲上门打探了。父亲说对他们说，价钱随行就市，但是一定要现钱。当父亲看着我拿上厚厚一叠钞票进城读书的时候，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我知道，盖房子是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好梦，当他快要实现了的时候，而我却亲手毁掉了父亲的那个梦。
（四）
父亲当时所在的矿山在挣扎多年后终于下马，而另一座更现代、更优秀的矿山却又接纳了勤劳的父亲。而我们兄妹几个也都先后在城市里成家立业，那种困窘无奈的日子也一去不复存在了。当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之后，父亲总是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念念不忘，我和母亲总是告诉他，人要向前看。而他告诉我，人总是会喜欢念旧的，不念旧就忘了本，哎，那段日子亏得我们熬啊。
自此之后，我总是能发现父亲从箱子里宝贝似的拿出一个笔记本，伏在窗前的写字台上写写画画，我凑上前去，父亲总是不让我靠近，说，这个秘密等以后再告诉你啊。母亲看到这一幕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告诉我，那是你父亲在做设计，他准备在老家盖一座房子，他在设计房子的草图呢？我的心微微一颤，事隔多年，父亲那个盖房子的梦想还依然顽强的在滋生着啊。看着案前满头白发的父亲，内心被感动和敬佩填充得满满的，沉沉的，让我几乎不能自拔。
当父亲准备回老家大干一场时，被父亲和母亲从小一手带大的小外孙却得了重病，父亲倾其所有，将积蓄全部给了外甥治病，而父亲的盖房子梦再一次落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打破他这个梦想的却是他至爱的小外孙。本来就不多言语的父亲就更沉默了。应该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在内部退养之后却又找了份工作，他想为家再多增加一份收入，分担家人的一点负担。
父亲年纪今年才五十六，但他在迅速的老去，白发越来越多，眼睛也大不如从前。人愈老，圆梦的心情愈加的迫切。父亲在去年正式退休之后向我们宣布了一件惊人的事情：我要回乡下一段时间了，我要在乡下盖一座房子，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资助，到时你们每人可以得到一间乡下宽敞明亮的新房子。我能够感受得到，这不是什么消息，这可是如山的父爱在向我们袭来，却又让我们无法回避。
父亲在乡下呆了整整四个月，人却整整瘦了二十多斤，每次我们兄妹几个抽空回家探望他时，看着又黑又瘦的父亲，眼圈一阵阵的发红。在他的努力下，那个承载厚重记忆的老屋已经不复存在了，一栋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父亲孜孜追求的梦想，在他勤劳执着的劳动中终于实现。
去年春节，我们一家十几口人从城里回老家过年，大家围坐在新房的火塘旁，看时过境迁，说沧桑巨变，父亲却悠然的喝着小酒说：在外纵有家财万贯，不如老家只房片瓦，有了这座房子，大家以后永远都有避风遮雨的地方了。（黄国强）
【后记】我父亲不是一位伟大的父亲，和很多平凡的父亲一样，没有给我们很多的谆谆的哲理教诲。而他却在用为人父亲的那份责任，无言的教导着我们，怎样对待家庭，怎样对待子女，怎样对待生活。最近，大家都在谈论着自己的父亲，我想，父亲一生劳碌奔波，是该为他写点什么的时候了。本来是早要把这篇文章赶写出来的，但是事务缠身，终不得愿，所幸这个周末夜深人静之时，对父亲的深深感受像一股清泉汩汩流出，便匆匆摘要记之，但求我内心的一份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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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5 09:1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