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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网消息 (楚天都市报) ■采写:记者毕云
■讲述:李汉莉
■性别:女
■年龄:63岁
■学历:高中
■职业:退休
■地点:楚天传媒大厦一楼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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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年有多少天?每一天朝夕相处,会有所谓“审美疲劳”吗?深深相爱的人,会觉得几十年的缘分根本不够,来世还要牵他的手。看看这位六旬老人的深情讲述吧。
“今天是我老伴去世的第195天。”一开口,李汉莉老人的眼泪就出来了。从没见过如此悲伤的讲述者,整个讲述过程中,李汉莉一直不停地用随身带的一条毛巾擦眼泪,时而放声大哭。她是由她的幺妹妹陪着来的,但幺妹妹一来就走开了,李汉莉说,妹妹是怕看见她伤心。
上世纪的恋爱
老伴清山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对他好,都报答不了他这辈子对我的恩情,我欠他的太多,这辈子还不够,我下辈子再还。
他是因为我,才放弃在大城市里生活,跑到小县城里去的。
我是武汉人,1962年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没被录取,因为家有亲戚在台湾,政审通不过。1964年元月,我主动要求下放到地处潜江县(现为潜江市)的省直某农场。
没多久我就因工伤回武汉来做手术,在医院里认识了病友清山,他是武汉中南水泥制品厂的一名工人,当时在医院做阑尾手术。
我的伤情很重,医生说可能影响将来的生育,这让我很悲观。比我大7岁的清山见我情绪低落,经常跑到我病房来,像大哥哥一样安慰我,还把他的矿石收音机给我听。
伤好之后,我被安排到潜江水利局工作。
“文革”开始后,正常的社会秩序都乱了,学校不上课,机关不上班,我便经常跑回武汉,见到清山的机会比较多。但我们仍然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1967年,有一次我们在长江大桥下见面,我很严肃地对他说:“如果你把我当成普通的朋友,我们就继续相处下去;如果你有什么别的企图,那就算了。”他笑着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可能不能生育了,你母亲20多岁就守寡,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家就你这棵独苗,我不想害你。”他是个言语不多的人,但这一次,他一急,说了好多话,意思是要我不要有思想包袱,就算是真的不能生育,他也不在乎,他愿意一生一世照顾我。
但我还是犹犹豫豫。那时,单位里还有一个大学毕业生也对我有那个意思,比我大4岁,他家有三兄弟,我想,即使我不能生育,他的另两个兄弟还可以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便有些动心,想通过和他确立恋爱关系,让清山死心。
哪知道清山铁了心,竟然跑到潜江去找我的领导谈,他说,人家是个大学毕业生,万一将来不要汉莉了,我那时也结了婚,想拉她一把都拉不成了,怎么办?见清山如此坚决,我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文化程度低些的清山。
41年相濡以沫
1968年元月,我和清山结婚了。第二年6月,我们有了大女儿。清山那时候还在武汉工作,夫妻如牛郎织女两地分居。周末清山就去潜江看我和孩子,为了省钱,都是骑自行车,总是天不亮就出发,那时候的交通状况很差,都是石子路,从武汉骑到潜江,那份辛苦不必说。
我要从潜江往武汉调,太难了,一直调不成,为了结束两地分居的状态,清山决定牺牲自己,从武汉调到潜江。我坚决不同意,我说你在大城市工作,条件好得多,但他把这个看得很淡,他说,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只要跟你和孩子在一起。
1971年,他调到了潜江,进了刚刚组建的电力部门,后来机构几经变更,他成了我所在的水利局下面一个工程队的技术工人。这些年,遭遇国企改制,他所在单位很困难,有时连工资都发不出,更不用提医疗费等福利了。
“他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啊。”李汉莉忍不住又哭起来,她总说都是她拖累了老伴,害得他晚景不好。
我们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清山的寡母也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家大口阔,婚后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但结婚41年来,我和清山从来没红过脸,跟婆婆相处的30多年,我跟婆婆也从没发生过争吵,一家人一直和和睦睦,我们家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
家庭和睦,并不是说我这个做妻子做儿媳的有多么好,主要是清山对我太好了,对这个家庭付出太多了。我在娘家有兄弟姐妹7个,我排行老二,除了上面一个姐姐,我下面还有5个弟弟妹妹。我刚跟清山结婚,父亲就去世了,寡母带着一帮未成年的弟妹,日子十分艰难。当年,弟妹们都面临着下放,清山这个姐夫成了弟妹们的主心骨,他想方设法把弟妹们都安排到我们身边当知青,一家人好有个照应。今天陪我来的这个幺妹妹,跟着我们生活了很长时间,在潜江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
弟弟妹妹们一天天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我们的三个孩子也一天天大了,81岁的婆婆也由我们送了终。我和清山终于可以轻松点了。我是指望到了晚年好好服侍清山,回报这辈子他对我的情,让他享享福,哪知道,他那么快就走了。
老人又哭起来了,我心里酸酸的,不忍看她。
患难中的真情
2006年,清山的脚突然肿起来了,去医院一查,竟是尿毒症。病情来势汹汹,发展得蛮快,他不能吃,老要拉,一天拉几十次。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我心如刀割,我真希望能替他生这个病。我要求捐肾给他,但医生说我年纪也大了,不合适;三个儿女都抢着要捐自己的肾,清山生气地说:你们谁再说捐肾的事,我马上就死了算了。
医生说,清山的病情换肾意义不大,只能通过血液透析维持。
每周两次透析,费用昂贵,做一次就是500多元,医疗费成了我们的沉重负担,除去医保部分,每月仅自费部分就是2200元,我们老两口的工资加起来才2300元,能够用于生活开支的仅剩100元了,三个子女有两个下岗,儿女们都很困难,虽然孩子们都很有孝心,但我不想拖累孩子们,自己想方设法渡难关。清山有时说丧气话,说自己成了我和孩子们的包袱,不如死了算了。但再苦再难,我也会救他呀。
出租车我们坐不起,我就推着轮椅送他去做透析,家离医院有二三公里,我们5点半就起床。两年半的时间,每周两次,从医院到家里,从家里到医院,我推着他慢慢走在街上,成了人们熟悉的街头一景。
为了保证清山一周两次的透析,儿子把摩托车卖了,我把我值钱的首饰都拿去卖了,只有一对耳环,是我50岁生日时清山送的,在耳朵上长死了,取不下来,才没卖。
再没东西可卖了,我想捡废品卖点钱,清山不做透析的日子,我清早就出门,骗他说去搞早锻炼。
为了省钱,煤气也不烧了,改烧土柴灶,我捡柴的时候经常碰到街坊奇怪地问,我强颜欢笑,说清山喜欢吃锅巴饭,柴灶烧的锅巴香。
说起来,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有很多好人给予了我们帮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我记得2008年国庆节时,我手上只剩10块钱了,家里的米和油都完了,面临断炊了,我又不想让清山和儿女们知道,正在我愁肠百结的时候,有人雪中送炭来了。我们水利局的康局长简直就像知道我的困境似的,晚上派人送来了两袋米、一壶油。来人走后,我躲着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这位康局长,在清山去世时,以个人身份送了1000元现金的“人情”。其实,我们一直困难,从没跟人家领导有半点“人情”来往,人家哪来的“人情”要还啊。
善良的老人流着泪讲了很多好心人对他们的种种好,单位领导和同事啊,医院的医护人员啊,执意要我一定帮她表达谢意。
“真的好想你”
清山走的时间很特别,是2008年和2009年之交,半夜走的。他走之前的那一天,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2008年12月31日那天中午,他做完了4个小时的透析,我推他回家时,我们像往常一样边走边聊,他突然说:“汉汉(我的小名),我害苦了你。”我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只要每天回家喊一声‘清山’有人答应,我就满足了。”他说:“那好吧,我努力配合治疗,能多陪你一天是一天。”
也许是有心灵感应,那天下午,他很奇怪地跟我拉了很多家常,详细地问还欠我娘家亲戚们的哪些债,还谈到如果他走了我怎么办。他说了好多话。
傍晚,他睡了个长长的午觉起来,又把屎拉裤子里了,我给他换洗后他感叹了一句“好舒服啊”,我说:“我愿意天天给你洗,我只要你活着,哪怕一直病病歪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心安。”
晚上11点多,女儿送了鸡汤来,我喂给他喝,他还说了句“真好喝”,可是喝着喝着,我发现他眼珠突然不转动了,我拼命给他做人工呼吸,再一摸他的手腕,脉搏也没了……
女儿摇着他大声哭喊:“爸爸,你答应了要一直陪妈妈的呢?”这时,清山竟然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嗯”了两下,便又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讲到这里,老人失声痛哭,好久才停。
清山走了,我的魂也跟着他走了。我每天抱着两张照片唱歌给他听。一张是1965年我们在武昌解放路的显真楼拍的“离汉留念”合影,那是我刚刚出院他陪我去照的;另一张是他六十大寿时,我们俩的合影。早上,我就唱“真的好想你”,晚上,我就唱“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李汉莉老人流着泪忘情地唱了起来,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往我们这边看。
他走了195天了,我是扳着手指头一天天数过来的。我经常恍恍惚惚地以为他还在我身边,每天早上我还是5点半起床,准备送他去做透析,可是,伸手一摸,身边空空的,他不在了。我只能抱着照片大哭。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想,我这辈子欠的恩情太多了,清山对我的恩情,我没报答完;那么多好心人对我们的恩情,我也无以为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现在一贫如洗,没有别的回报这个社会,我想在我临终时捐献器官,可是去医院问了,说我年纪大了,捐器官不合适,那么,我就捐眼角膜吧。我想,清山如果知道,一定也同意。另外,他的那张轮椅,还有八九成新,我想捐给有需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