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阳台和窗子而对房子颇生好感,两人决定“顶下”。当时租房,要付一笔“顶费”。由于房子的“大房东”即业主在解放后已经不知去向,所以顶费是向原来的租客即“二房东”支付来顶下“租用权”。按照沪上惯例,顶费必须是黄金,而房租费用是另外结算的。饶平如记得,他们付了大约六七两黄金的顶费,就此在上海安下家来。
建筑物的前身是旅社。但这旅社并不是和平饭店那样的恢弘建筑。事实上,在解放前,旅馆业按规模和经营特点分为旅店、旅社、客庄三个自然行业。其中,旅店和旅社泾渭分明。
旅店即大饭店、大旅社,房间100间以上,有卫生设备、电扇、热水汀、中西餐厅,有的设舞厅、咖啡馆、弹子房、理发部。民国初年,旅店业有汇中饭店、浦江饭店、东亚旅馆等。而旅社,则是中小旅馆,分甲乙丙丁戊5级,设施差距大,旅客层次复杂。甲级旅社门口设天棚、门灯,房内有红木家具、铜床、电扇、热水汀;戊级旅社多为格子铺,俗称鸽子笼,分上中下三层,有时床下还加地铺,每夜下铺30个铜板、地铺15个铜板。新永安路18号,就是一幢普通的中小旅馆改建而来。
爱心不移,作画悼亡妻
住处虽小,但彼时各户人口尚少,因此居住起来也不觉得拥挤。唯独在日常盥洗烧菜方面十分不便。因为一层楼只有一个水龙头,分摊到各家很难做到绝对公平,于是各家就自接水管、各显神通。公共卫生间里到处都是管子和水表。而公用的厕所又太脏,很快就被大家弃置。所幸房屋离外滩实在近,夏夜里,一家子搬着小凳子,步行就到外滩马路边上吹风乘凉。
但几年后,形势大变。1958年9月,饶平如被送去安徽劳动教养,没有说明,没有原因,没有归期,直到1979年。22年,各家人家激增,新永安路老旅馆改建的民宅里,寸金之地的一切公共空间,都成了必争之地。
邻居们一旦发现楼上窄窄的过道有间隙,就会有人拿了杂物去占领。其实当时也不一定用得着,但就是希望能占据下来获得未来使用的优势。有时邻居为了争夺两三厘米的差距,大吵大闹,从此不相往来。而杂物渐渐增多,不仅人员走动不便,也的确暗藏安全隐患。
在饶平如被劳动教养的日子里,妻子美棠一人带着孩子,而孩子贪玩到黄浦江去游泳。因害怕母亲责罚,小孩晒干了自己才敢回家。可机敏的妻子用指甲在儿子手臂上一划——立刻露出泡水后的皮肤才会泛出的白色印子,小孩子也只好老实了。
彼时,饶平如在安徽日夜思念新永安路里的一切。而妻子美棠则不断被人做工作说要和丈夫划清界限。美棠只说“我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一个人”。22年里,他们见到许多家庭亲人反目家破人亡,但美棠依旧在新永安路守着他们共同的家。
夫妇俩初来上海时,恰逢上个世纪50年代初,各种娱乐设施还很丰富。小两口经常去舞厅跳舞,不跳舞的时候就看电影。妻子喜欢《魂断蓝桥》里的歌词:“白石为凭、日月为证。我心照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依,爱心永不移。”
在她过世后,90岁的饶平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画下这些平凡的琐事而成为网络红人。他画下他们恋爱在一起的日子,也画下他在漫长的缺席中她独自支撑的日子。他至今走过上海自然博物馆原址还会停一停,想念妻子诉说昔日为补贴家用而参与建造这里的工地搬水泥的场景。他也一笔一笔画下他听幼女转述的场景:因为儿子要被分到农村插队,母亲夜里独自在阳台上跪地望天祷告。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许许多多的读者来问他爱情和婚姻的意义,他说“我想,大概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很浓烈,因此看到淡淡的长长久久的情,反而会稀奇吧。”
他们的结婚照是在江西大旅社拍的,照片在岁月里已经散失,后来有媒体特意用技术手段帮老人家重现了一张,现在就挂在老人居住的三儿子家里。
饶平如90岁开始自学钢琴,3年过去,他说,现在我可以弹《魂断蓝桥》里的《友谊天长地久》了,因为这是亡妻生前所爱的歌。93岁的他把手放在键盘上,按下了第一个音。他开始为两个人歌唱。( 沈轶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