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位名家谈电独家专栏）肖复兴：我和电的断片记忆

马兵

      



      　肖复兴，北京人，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报告文学集、散文随笔集和理论集80余部。近著有《纸的生命》《遥远的含蓄》《浪漫的丧失》《黑白记忆》等。曾经获得过全国以及北京、上海优秀文学奖多种。《音乐笔记》获首届冰心散文奖。

　　有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和电有关。

　　那是在我小时候，我刚刚上学，姐姐在内蒙古的包头铁路局工作。我很想念姐姐，暑假里，磨着家里，说死说活，非要去包头看望她，父母被我执拗的坚持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同意。

　　到了姐姐家，姐姐和姐夫一上班，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无聊得很，我就在屋子里乱转，东摸摸，西看看，忽然对墙上的电灯开关起了兴趣。在北京，我家的电灯开关都是老式拉绳的，姐姐家的电灯开关却是按键式的，一个白白的方块，像块膏药似的贴在墙上。和我家里那个电灯开关盒完全不一样，我家的拉绳上面是一个圆圆的黑盒子，我一直奇怪，为什么绳子一拉着它，电灯就亮？它那圆圆的黑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这样奇妙？我就特别想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和我看过的张天翼的童话《宝葫芦的秘密》一样，也藏着什么秘密？只是它紧靠在房顶，我搬过椅子，爬到椅子上面，但还是够不着。还想搬桌子试试，可惜，我一人搬不动，只好作罢。

　　姐姐家的开关就在墙的下方，虽然我的个子很矮，踮踮脚，也能够着了。有一天上午，趁着姐姐和姐夫上班，我把早看好放在厨房里的螺丝刀找了出来，拧开白白的开关盒，看见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小截金黄色的铜丝。莫非就是它，让电灯能亮能灭？我很好奇，这样的铜丝我见过，很普通，它放在这里，怎么就有那么大的神奇功能，主宰着电灯亮与不亮的命运？我就伸手摸了一下铜丝，谁想到，手指尖突然被电打了一下，立刻就麻了，而且瞬间带动着整个一条胳膊都麻了起来，像是那个小方盒子里面有一只魔爪，使劲地拽了一下我的手，想要把我整条胳膊都拽进它的那个小方盒子里一样。

　　好家伙，这就是电呀，可真够厉害的。我害怕极了。姐姐家这个可怕的白色方块电灯开关，让我想起海里的电鳗，它就像这开关里的铜丝一样，也能够放电，它要是想吃海里游动着的哪条鱼，只要一放电，就能够把那条鱼电倒，然后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了电，早于书本。真正在课堂里学到电的常识，是上小学高年级有了常识课之后的事情了。　　

　　长大以后，我陆续见过了许多水电站，知道了电就是从这里得来而输送到千家万户的。我见到的第一家发电厂是官厅水电站。那里离北京市区不远，青山绿树怀抱下的官厅水库，很漂亮。水电站在这样美丽的环境里，像是藏在深山里的美人，让我对电的认识有了改观，再不是童年时候在姐姐家被电击那次怕的感觉了。它不是那么可怕嘛，可爱的有些像这四周喷发着花草香味的绿水青山。

　　中学时代，我最向往的是佛子岭水电站。因为那时我读了一篇安徽作家孙肖平写的散文《在佛子岭水库工地上》，知道那里是上世纪50年代苏联老大哥帮助我们建立的新中国的第一座大型水库，1957年，建成了水电站。一直觉得那里林深树密，山高崖险，淮河支流淠河水清澈如练，比官厅水库还要美。

　　一直到前两年，我才如愿以偿，来到佛子岭。前年春天，我到安徽，车子开在途中，当地的朋友只是顺便对我说了句：前面就到霍县了，离佛子岭不远。一听佛子岭，我立刻来了情绪，请他们转个弯儿，一定带我到佛子岭去看看。到了那里，才发现，比我想象中的佛子岭水库还要大，还要美。离水库还老远，就已经见到了密集的人家，写着“佛子岭”字样的各种招牌随处可见。车子是沿着山坡缓缓地往上面爬，水库脚下，现在已经是一座很有规模的城镇，人声鼎沸，楼房和店铺鳞次栉比，路两旁树木齐整，广玉兰正在盛开。心里想，没有佛子岭水库和水电站，这里以前只是荒郊野岭，水库和水电站像是种子，让四周开花结果，有了如此旺盛的烟火气，散发着如此迷人的芳香。电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

　　我第一次看到风力发电场，是在新疆通往吐鲁番的路上，立在戈壁滩上的一排排白色的巨型风车，像飞机上的螺旋桨，在风中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声，如同屹立在浩瀚戈壁滩上身着白色羽翼的女神，列队在那里，和烈日流云对话，和风沙走石厮磨，然后将霜晨月夕和地精气脉吸纳进去，化做巨大的电能，释放出来，输送到遥远的地方，点亮万家灯火。

　　望着这样的风力发电场，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对电的认识的浅薄。人类发电能力的增强，发电技术的日新月异，早早超出我的想象。对比水力发电，如果说水库边上的水电站像是临水而立的翩翩美人，风力发电场就如同粗犷而健美的男子汉。他们遥相呼应，创造了世界上美丽的风景。过去西方古代哲人说，人和人不能相见，水和水是相同的，你只要站在水中，水就能够让你们彼此之间相连了。其实，如今电也是这样，电点亮了这个世界，也点亮了我们彼此的心，只要一按动开关，哪怕再遥远的距离，也能够在瞬间光照万里，一片璀璨。

　　我才发现，我的一生中，不仅从来无法离开电，而且竟然和发电站有着如此密切的联系，或者说，是发电站在冥冥之中秘密地串联着我的人生轨迹，点亮着不仅我一人的生活，只是我们都没有在意罢了。


     来源：国家电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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