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8·12”特大火灾爆炸事故启示录

屈联西

  ■ 陈杰 李后强


  天津港“8·12”特大火灾爆炸事故发生至今已2个月了。其惨痛教训和沉重代价再次敲响了安全生产和公共安全的警钟。我们切莫再“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而应当乐亦鉴之，哀亦鉴之，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启示一


  尊重民意表达，建立沟通协调机制  


  《危险化学品经营企业开业条件和技术要求》明确规定：大中型危险化学品仓库应与周围公共建筑物、交通干线(公路、铁路、水路)、工矿企业等距离至少保持1000米。但此次爆炸点的周围1000米内，有超过5600户住户。人们不禁要问：为何住宅小区会紧临危险品仓储物流园？当时是如何规划的？又是怎么通过环评的？


  瑞海公司“环评报告”显示，曾向周边企业和居民发放130份调查表，收回128份，“基本支持和赞同该项目建设，无反对意见”。但附近居民和房产开发商却并不知情，他们不曾看到问卷，也不知道这里是一个危化品仓库。因此，当地政府忽视相关企业与民众的知情权是导致这场悲剧的重要原因。


  化工环评是民意诉求表达的重要途径和关键环节。但现实是，不少化工企业环评公示中，民意表达或者被忽视，或者不充分，或者不真实。国内近年历次重大化工事故中，地方政府忽视甚至漠视与民众的沟通，均为诱发事故的重要原因之一。


  为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要进一步完善政府、企业和民众三方的沟通机制，搭建多种形式的沟通平台，拓宽社情民意表达渠道，把群众利益诉求纳入制度化、规范化、法制化轨道。地方政府对于尚未投入建设、或者正在规划的大型居民区，应及时主动与房产开发商就选址进行沟通，使开发企业详细了解规划选址附近的建筑或待建建筑的具体用途，做好环评和安评。  


  启示二


  “非常危险”的工厂必须迁移别处 


  法国图卢兹AZF化工厂爆炸至今令人记忆犹新。法国政府可持续发展部的一份报告显示，AZF工厂位于图卢兹南部的一个工业区内，距离市中心不足3公里。工厂成立之初，周围都荒无人烟。但随着城市不断扩大，工厂附近聚集了越来越多居民。2001年9月21日，法国图卢兹AZF化工厂爆炸，造成31人死亡，2500多人受伤。


  事故发生后，图卢兹市长菲利普·杜斯特-布雷兹倡议，在整个法国社会掀起一场针对“危险企业”的大讨论。通过讨论，达成了这样的共识：“法国人不能再枕着炸弹入睡”。这种灾难应该是另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它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不能再让市民在工作与生命之间做出选择。”图卢兹、里昂、马赛等城市对倚靠居民区的化工企业都直接下达“逐客令”，要求这些“非常危险”的工厂迁移别处。同时，用制度来保障实践成果，2003年7月，法国政府颁布新法令。该法令规定，凡是生产硝酸铵肥料这类化学品的工厂，必须跟居民区保持一定“安全距离”，“非常危险”的工厂必须迁移别处。


  法国政府的做法是明智的，值得我国借鉴。我们知道，我国国有重化企业发展至今，规模巨大，工艺流程复杂，机器设备庞大，各种输气、输水管道遍布厂址，搬迁工程浩大且费时耗力，再加之新厂址选址难等种种因素，搬迁谈何容易。尽管如此，笔者认为，要么让“非常危险”工厂，要么让周围居民迁移别处，“非常危险”工厂和居民区必须有足够的安全距离。此外，我们的城市规划，必须科学、合理。危险化学品的相关产业，必须远离城区，存放地与住宅区要有合理距离，要将安全距离作为房屋验收第一标准。  


  启示三


  安全工作贵在真、重在实  


  关于危化品管理，近年来我国先后颁布了一系列法律法规。仅安全生产方面，就有《安全生产法》、《消防法》、《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港口管危化品管理规定》、《危险化学品经营管理办法》、《危险化学品安全使用许可证实施办法》、《危险化学品建设项目安全评价细则(试行)》、《危险化学品建设项目安全监督管理办法》、《危险化学品生产、储存装置个人可接受风险标准和社会可接受风险标准(试行)》、《港口危险货物重大危险源监督管理办法(试行) 》 、《危险化学品经营企业开业条件和技术要求》等法律法规制度。可以讲，“有法可依”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关键是“有法必依”、 “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反思该案，我们发现地方政府对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的安全管理审批不严，监管不力，各种严密的制度规范、监管措施最后都成了一场“表演”。比如，瑞海公司成立了16人的安委会，实质上形同虚设。根据有关要求，应增加演练频次，每季度至少进行一次应急预案的演练，实际上瑞海公司每半年进行一次应急演练，并且这些演练“演”的色彩太浓。再如，天津瑞海公司从项目选址、立项、经营范围变更审批、环评、安评、公司注册、企业不合规合法行为等环节，但是，相关的安监、港口管理局、海关、海事、环保、消防、规划、国土等部门，一路为该公司踏红线开绿灯，以事前审批代替事中、事后监管，相关法律法规成了桌子墙上摆设的装饰品，现行法津条文成了“稻草人”。


  人命关天，发展决不能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要敢于较真，勇于碰硬，不怕得罪人，敢抓敢管，真抓真管；要严于责任、强化管控措施，真正把安全生产责任、措施落到实处；把“全覆盖”、“零容忍”、“严要求”、“重实效”实施在每一个环节、节点，构建起全面的“责任”网络。在安全监管方面，“化工与蓝天碧海并存”的新加坡裕廊岛石化基地的建设经验值得借鉴。新加坡政府建有在线监测系统，密切监视企业环境行为和环境质量动态变化，对违规排污一律予以停水停电，具有极强的威摄力。


  启示四


  走有中国特色的科学化、职业化消防道路 


  本次事故造成众多消防官兵献出了年轻生命，因此，网友对应急现场指挥提出了诸多疑问。例如，有网友质疑为什么要用水而不用沙土来扑救，有网友认为这次爆炸是消防人员用水扑灭电石造成的爆炸，还有的网友认为消防指挥人员在搞清了化学危险品的混装种类后，不能让一线战士白白牺牲，甚至有人提出，“处理化工事故，没有英雄，只有专业”。有专家指出，发生爆炸并造成多名消防官兵伤亡的重要原因，是消防救援体系落后以及救援方式缺乏科学性。


  发达国家已经建立了一整套的应急事件指挥系统。以美国为例，美国应急管理体系中含有标准的应急指挥体系ICS（Incident Command System）。在ICS中，规定了应急的角色、组织结构、职责、程序、术语和实际操作的表格等，使应急指挥过程明确、有序、高效，体系对各个部门职责和职位职责都进行了明确的规定。例如，指挥员的职责为管理整个事件应急过程，保证应急行动安全，沟通协调各涉及机构，评估各部门需求，设定应急目标，编制批准行动方案。指挥员有公众信息官、安全官和联络官等三位成员协助其指挥。公众信息官负责公众沟通和媒体信息发布，保持与相关机构的沟通联系，搜集整理事件有关的信息。安全官负责安全监控与评估，确保应急行动和应急人员安全，有权终止不安全的应急行动。美国ICS系统现在已被全球众多国家引进学习，中国的各大石化企业也早已引进。但遗憾的是，此次滨海新区爆炸事故中的涉事企业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并非石化企业，未引入该系统。


  我们为那些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一群最可爱的“逆行人”点赞的同时，应该深刻认识到，化学危险品容易发生着火爆炸事故，但不同的化学危险品在不同情况下发生火灾时，扑救方法差异极大，若处置不当，不仅不能有效扑灭火灾，反而会使灾情进一步扩大，消防隐患无处不在，消防不是需要勇气就能解决的，必须走职业化、科学化的道路。应当发挥专家学者作用，建立科学的消防应急现场指挥机制，并仿效欧美实行“消防职业化”，让更多受过充分专业训练的应急指挥人员和消防人员补充到消防队伍中来。 


  启示五


  建立一套完整的核生化产业安全保障体系 


  在本次事故抢险救援中，由北京军区214名官兵组成的国家级核生化应急救援队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全球面临的核生化威胁呈多样化趋势，既有传统威胁，如核生化战事、核生化威慑；也有非传统威胁，如核生化扩散、核生化恐怖、次生核生化灾害、核生化工业事故、生物疫病等。所有核生化威胁都具有相同的大规模伤害人生命和破坏环境的效应，是现代国家安全的重大忧患。


  我国在应对核生化威胁方面已做了一些工作，成效卓著。但笔者认为，我国亟需建立一套完整的核生化产业安全保障体系，特别是做好以下七项工作：一是核生化的相关产业单位，必须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建立独立的职业化消防体系，要求相关人员必须专业化，还要定期的培训；二是核生化产业布局的相关区域，驻地的各消防中队的人员和装备必须专业化，不能够是万金油，指挥人员必须经过专业化深造，官兵必须定期培训；三是在核生化产业部署的相关地区，当地的医院必须要有针对性的科室和医务人员；四是国家该组织相关的科研单位和院校，加大力度研发用于核生化防护的机器人，早日替代人工作业；五是国家该组建一所核生化防护和传统消防防护的专业化大学，达到消防人才的职业化和专业化的双目标；六是运输核生化产品的相关车辆，驾驶人员必须进行专业的消防培训，能够排除事故隐患；七是严厉打击非法单位和个人储存核生化物品，特别是网络化物流公司。  


  启示六


  运用“3T原则”，赢得舆论主导权  


  本次事故处置过程中，有关方面几乎在每次新闻发布会上的表态，都会引发新的“槽点”和质疑，令政府公信力受到进一步损害。


  英国危机公关专家迈克尔·里杰斯特（Michael Regester）在其代表作《危机管理》中提出著名的“3T原则”：以我为主提供信息（Tell You Own Tale）；尽快提供信息（Tell It Fast）和提供一切可能的信息（Tell It All）。这“3T”是大多数发达国家行政当局、大型企业集团等处置危机舆情应对的重要原则。


  所谓“以我为主提供信息”，指突发事件发生后必须牢牢掌握信息主动权，确保自己成为相关事件权威信息的最可靠消息源；所谓“尽快提供信息”，指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决不能抱持蒙混过关的侥幸心理，而应以最快速度作出反应；所谓“提供一切可能的信息”，指事件发生后应主动提供真实、准确、全面的信息，而不能刻意夸大、缩小、扭曲或掩饰。


  全媒体时代，信息传播速度快、传播面广，权威媒体很难控制舆情出口，不准确的小道消息又很容易满天飞，造成社会恐慌，这就需要政府首先发声，掌握舆论主导权。在发生重大消防事件的地区，禁播娱乐事件，滚动跟进播出事故的相关情况，及时地发布实事情况，才能有效防止各种谣言流传，稳定民心。 


  启示七


  着力推进“互联网+安全+保险工程” 


  一切事故都是可以预防的，事故预防的关键，就在于如何科学识别风险、控制风险，从而将传统的事后处置转化为事先预防。“互联网+”不仅推动经济实体发展，也为安全生产的改革、发展、创新提供了广阔的平台。“互联网+”就是利用互联网思维，从大数据中分析动态安全信息，从而加强智能化分析决策。


  目前，安元科技依托南京工业大学，已推出安全风险管理云服务平台。该平台以国内领先的安全风险管理模型为内核，以自主云计算平台为支撑，基于风险管理、系统工程等先进理念，让安全系统评价、区域定量风险QRA评价、安全规划、工艺风险HAZOP分析、装置设备风险RBI分析、安全生产预测预警、岗位风险评估等专业复杂的风险管理与过程安全管理等相关工作变得更加简单、高效、经济。同时，不断创新商业模式，链接“互联网+安全+保险”的跨界力量，使保险行业确定、衡量投保企业存在的风险，让风险可量化、可视化、可控化，提升我国安全风险管控能力和安全化水平，预防和减少各类突发安全事故的发生。 


  启示八


  加强安全知识，特别是危险化学药品知识的普及工作  


  从安全生产法律法规到安全生产常识，从生产到生活，从生产经营单位到党政机关、家庭、学校，从生产安全到公共安全、食品安全，方方面面的安全知识，究竟有多少人知道？知道了在实际生活中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


  安全宣传教育的重点在于提高人的安全意识、人的安全科技知识和人的安全文化素质。要从幼儿园、从中小学抓起，从全民抓起。通过安全教育，让民众识别危险品标志，了解危险品的相关知识，远离存放危险品的地方，提高保护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了解消防相关基本知识。例如，所有的火源都可以用水扑灭吗？哪些物质遇到水会燃烧？你知道我们吃的粮食也会自燃吗？易燃的气体液体有哪些？了解安全自救常识，增强自我安全保护知识。例如：当遇到火灾、爆炸等危险事件时，报警求助，明确的告诉救援人员自己所处的位置，尽快离开现场，逃离时要判断风向，向爆炸点的上风方向移动，逃离时切勿使用电梯等。


  安全宣传教育要注重效果，摒弃形式主义。我国自2002年起规定每年的6月份为“全国安全生产月”。但是，宣传教育的公式化、形式化严重，内容针对性差，宣传效果欠佳。安全生产宣传教育工作，需要密切贴合群众及社会的需求。安全问题的发生与季节气候时分有密切关联，需多加留意因时令变更而引发的诸如火灾、爆炸等事故。要结合网络技术应用，让安全音像动漫、电脑游戏等进入百姓生活；强化安全生产信息，通过印有安全信息的扑克、台历、纸扇、钥匙扣等新型不固定形式，让生活处处有安全气息。   


  启示九


  把事故爆炸地作为永久警示教育基地  


  天津港“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全国人民无不哀痛。同时，也引发了我们的沉重思考。从过往灾难中学习经验教训，避免类似事故再次发生，这是我们对事故遇难者表达尊敬的最好方式。为深刻吸取惨痛教训，建议在事故善后工作结束后,在遗址现场建立中国首个危化品事故教育基地,供全球参观考察和旅游景点，充分发挥其纪念、展示、教育、宣传、科研功能。


  (陈杰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综合室主任；李后强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