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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黑土地上的古今风情,化成她笔下一个个动人的故事。然而变化的是结构是形式,不变的是冰雪是人心,“冰和雪就是我的呼吸。”腾讯文化 张中江 发自北京
迟子建 迟子建沉静如雪。在北京师范大学驻校作家的入校仪式上,听着二三十位评论家从不同角度赞美她的作品,迟子建面色平静。只有当老友聊起多年前的某桩旧事,才发出会心一笑。转过天来还是师大,面对台下四五百学生和读者,迟子建明显放松得多,也笑得更多。
写作三十年,迟子建从来没有开过关于自己作品的研讨会。尽管在中国文坛,研讨会是极为普遍的一种现象,圈内人常藉此拉近彼此的关系。迟子建不喜欢。“我也不反对研讨会,不反对别人去开。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研讨会,对一些新人是有好处的。但是作为一种形式的、泛滥的研讨会,我不是很喜欢。”
那天紧跟入校仪式的研讨会,多少有些像迟子建所说的那种。在次日对学生的讲座中,她这样说道:“很多批评家老说我早期作品写童话,我也不大理解。我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忧伤的。”早期的迟子建的确是写过“童话”,但那是个带着伤痛记忆的故事。1985年,迟子建趁着一次研讨班的机会,拿着被退稿的《北极村童话》,忐忑地敲开了时任《人民文学》编辑朱伟房间的门。慧眼识珠的朱伟,看完小说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寄给《人民文学》?”小说最终顺利刊登在1986年2月的《人民文学》上,那也是迟子建登上文坛的第一个中篇小说。
在迟子建的创作生涯里,2005年是非常关键的一年。那一年,她写出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两部重要作品。前者为她带来中国文坛长篇小说的最高奖——茅盾文学奖,后者则令她释放了自身的悲伤。那段时间,迟子建的个人生活遭遇了巨大的变故,爱人因车祸离世,于是“特别想用小说告别,或者说纪念一段感情。”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开篇,迟子建就如此写道,“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小说中自然而然带有作者个人的伤痛,更多的则是众生的伤痛。主人公是矿工家庭,源自迟子建对黑龙江一次上百人死亡矿难的详细研究。“这其中写了矿难,写了一个人的伤痛和整个世界伤痛的关系。”
而今,迟子建出版作品已上百部,仍然保持着沉稳的创作节奏,每隔两三年就有新长篇问世。在她的作品谱系中,既有宏大历史的《伪满洲国》,也有受先锋文学影响的《初春大迁徙》。黑土地上的古今风情,化成她笔下一个个动人的故事。然而变化的是结构是形式,不变的是冰雪是人心,“冰和雪就是我的呼吸。”
以下是腾讯文化对迟子建的专访内容。
谈写作:作家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批评家
腾讯文化:你写作三十年,却没办过作品研讨会。想请问下是怎么考虑的?
迟子建:我不大喜欢研讨会,这是真心的。我觉得一个好作家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批评家。我有回头看自己作品的习惯,每隔几年都会回看。
因为写作的时候,你沉静在对作品的热情里,剧烈地燃烧,像在热恋状态中,你是看不到缺点的。但小说就是遗憾的艺术,回头来看,任何作品还是能发现它的弱点。对自己深知的弱点,你在未来写作过程中就会调整。重读的时候,这种警醒和对自己文学上的判断可能更强一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做自己的批评家,时刻提醒自己,比听一些表扬的话更好。
我也不反对研讨会,不反对别人去开。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研讨会,对一些新人是有好处的。但是作为一种形式的、泛滥的研讨会,我不是很喜欢。写了30年,一个作品研讨会也没开过,因为我内心对这样的形式是警醒的,包括对自己的写作。我相信我愿意接受批评,真正好的批评家,细读你的作品以后发现一些东西,会给作家起到有效的提醒,这是好的。但是如果流于一般的客套,我都50多岁了,也不需要这样的客套。而且不管怎么样,我对自己的未来是有期待的。我还会这样写下去,持续地检视自己的作品,好的会坚持下去,不足之处也要有所思考,不能一味地一个人不停地走。
腾讯文化:我注意到你在听他们发言时也做了一些记录,具体记的是哪些呢?
迟子建:像陈福民、张莉、梁鸿他们讲的,有些我深有同感。梁鸿是比较有视野的,清晰感觉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显然是写大的悲痛,这个时代之痛。而且作家当然要有思想性,但这个思想性要含而不漏,不能血淋淋地呈现,总要是艺术的。
我写的年头太久了,出版近100本书了。这样的一个量,很多批评家老说我早期作品写童话,我也不大理解。《北极村童话》其实就是用了童话两个字,写的是伤痛,文革岁月里我童年经历的一个斯大林肃清时期流亡到中国的白俄老太太。我觉得是一个如诗如画般、童话般凄美的故事。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故事就是忧伤的。
2005年,我写出了两部重要的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这个时期,女孩的忧伤已经变成了一种悲凉。包括《群山之颠》,我觉得如果批评家没有跟踪我一路走来的作品,只是从字眼上去理解、解读,可能是有些偏颇的。所以莫言那番话、包括苏童的,因为发自同行,他们知道写作的甘苦,我觉得还是挺欣慰的。因为同行们觉得这是我经过了那样一段岁月以后作品的变化,也鼓励我这样一种走法。所以我不喜欢批评被标签化、被定义化。尤其限定在女性那种过分的(标签化),这本身是把文学狭隘化,而且是作为招贴的一种。写作本身其实应该是把自己的心打开。有很多作家是自闭的,为什么世界文学史上很多文豪都是这样,他就是用一只笔,将自己的心灵世界向另外一个世界打开了。这样一个世界可能是丰富的,可能这个作家在生活中他是单调的。
腾讯文化:我看《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那种密集的悲伤,有一种窒息、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你的作品体量非常大,这种密集写悲伤的并不是太多,其中有些像评论所说的带有温暖的色彩。想请问你觉得,相比较直接描写苦难,是不是挖掘背后人性的光辉更难一些?
迟子建:我觉得这种光辉不是要刻意去挖掘的,是人性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随着一个作家的心性,一个作家对世界的态度,不断认知,在作品当中渐渐浸透进去。而不是你先确定了一个方向,从里面去挖掘。以《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为例,我个人的伤痛和其中人物蒋百嫂的伤痛,其实都叫丧夫之痛。但丧夫之痛有轻也有重,我个人的悲痛在那样一个震撼的悲剧面前确实是很轻。确实这是我的体悟,就是我们不要把个人的痛苦放大。一定要想到众生的这种苦难,那么你的作品会获得一种升华、一种沉淀。从文学意义上、艺术意义上,这种沉淀就是一种艺术上的飞翔,这是特别重要的。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历练,很多东西在一个瞬间把你唤醒,才能和艺术融合。
腾讯文化:包括你在写《白雪乌鸦》的时候,后记里说了一句,其实是想写这种日常生活的。
迟子建:对。我觉得所有的小说不管多么沉重,像我写的《伪满洲国》《白雪乌鸦》《额尔古纳河右岸》,包括《群山之巅》,看似是当代题材,其实是有关整个战争时期人物的命运,和那段历史的紧密纠葛,题材上应该是比较大的。我用的都是很日常化的(细节)。小说家如果对细节和日常生活失去判断,小说的日常性如果不在了,那多么深刻的思想就是一具木乃伊,就是空中楼阁。小说家要做的事情,是把千年前的尸体、干尸木乃伊复活,你要让自己的心和世界打通,用丰富的细节、日常我们熟知的常态生活,把它点点滴滴地渗透进去。这个东西活了,历史活了,这个人站起来了,栩栩如生了。现在想想我们这几大名著,尤其是《红楼梦》。《红楼梦》是深刻的,但如果你把日常生活化的很多细节略去,把它里面的琴棋书画、螃蟹宴、赏菊花、打情骂俏、哥哥妹妹之间的那种缠绵细节、他们的衣着等等这些细节去掉,《红楼梦》还剩下什么?没有。那么我们在考察思想性的时候,实际上高明的作家对这些东西是不浪费的,每一个东西都构成了他文学帝国的版图,一块一块的,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在这点上王安忆是很了不起的,她就是关注日常性。我也很喜欢苏童的作品,他的很多作品对日常生活的描写是入木三分的。有很多好的作家,包括莫言的作品也都有这种日常性,你看到有些情节是超现实主义的,甚至是荒诞的,但是它建立在对日常人的关照基础之上。所以你刚才讲到的这个我是认可的,再深刻的思想,再伟大的想法,再重要的题材,如果没有日常性是没有意义的。
我喜欢静水深流。我觉得真正好的、大气磅礴的东西未见得像大海一样一定要卷起九级风浪。有的时候,大的哀痛是平静海面之下的。如果能写出海面下的风暴,而不是海面之上滔天的巨浪,这种作家真的很了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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