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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阿乙的小说集《鸟,看见我了》
读阿乙,首先是因为网络上漫无边际的溢美,再者便是书籍腰封上北岛的荐词,后者大刀阔斧地称之为“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大多数成名作家应感到脸红(的对象)”——这些话摆在一个普通读者面前,多少有点勾人。
前前后后读了两遍的《鸟,看见我了》,反复阅读的过程倒不是为了证明这本书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给读者以人生启迪,我着迷的或许是这个削瘦的男人能衷情于这样一系列灰头土面的人物,并能还原出生活的那般了无希望的真实模样,而且阿乙从不大张旗鼓地铺陈笔墨,他似乎极其吝啬自己笔下的汉字,很少多写杂字、多说废话,简洁、冷峻、怪诞且可怖——有点儿像他的面容。
阿乙在《鸟,看见我了》中设计的叙述对象都是不折不扣的底层,这自可解释为作者做过警察和媒体编辑,不时从记忆的箱底翻出几件往事加以整合也算是对经验的利用和再加工,从另一方面,似乎也说明了作者构建小说的着力点和观察视角的固定性,他好像总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群无望的人们中挣脱出来,有时更甚至是将自己与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主打小说《意外杀人事件》讲的是一个外地人用水果刀干掉的一群松弛的小城本地人的故事,小说中设计了一个做着文学梦、满心要走入上海的小人物艾国柱——这个艾国柱也就是作者阿乙的本名。他在讲述别人故事的同时,也是在叙述自己经历的人生,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奈保尔,以及他永远的童年坐标“米格尔大街”。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阿乙好像是一只躲在下水道中的老鼠,他的目光所及没有一点儿光明,有的只是肮脏和恶臭,他笔下的那些人们在奚落和嘲讽之间存活,早就到了只欠一死的地步,可是阿乙却不太愿意让他们轻而易举地终结生命,他先是淋漓尽致地展示出这些灰色人物的懦弱无能和苟延残喘,展示出他们背到极点的人生命运,直到最后,才让他们迎来肉体之死或灵魂之死,这些人要么是意外毙命(《意外杀人事件》、《情人节爆炸案》),要么是神经失常(《先知》、《隐士》),要么是彻底地融入庸众(《巴赫》)。
正如奈保尔将《米格尔大街》中的人物都设计得怀揣着千奇百怪的梦想一样,阿乙也是让这群小人物无一例外地拥有梦想,并挟持他们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希望被斩断,却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回天之力。书中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总是幻想着心爱之人就在身边的范吉祥、一直谋划着走出家庭牢笼的巴礼柯、满心想要偿还人情的卫华爹等等——这群人物似乎本不该拥有梦想,梦想这东西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血淋淋。
在《小说面面观》中,作家福斯特以尼安德特人为例,讲过一个精彩的故事,他说,落入野蛮人之手的小说家,若想通过“讲故事”这种文明行为吸引对方兴趣,借以保住性命的话,就必须利用“悬念”;同时,要不至于短短几天就被野蛮人撕成碎片,那还必须要让所讲故事的“悬疑之链”环环相扣,始终在某一个脉络上莫名其妙地行走,并且永不脱离。初读这本《鸟,看见我了》的三四天,我俨然就是那个愚钝的野蛮人,心甘情愿受着面前这个聪慧的小说家的“摆布”。
阿乙像是一个胸有成竹、怀揣着十八般武艺的魔术师,从来都是常玩常新,每次都可以将自己的小聪明无一重复地运用到各个故事中去。《意外杀人事件》的结构形同日文片假名中的“ヨ”,作者先是讲述了多个几乎毫无关联、有着各自生活的本地人的故事,接着,这些人一步步无意识地迈向同一地点,直到一个外地人踉跄地从天而降,才将他们在生命的终结处串联在了一起,七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章节,到最后才彼此连缀,延展出一个要素俱全的成熟故事。阿乙似乎对于展现时间的偶然性特别在乎,作者笔下人物的生命历程或是契合某个历史时间或是受人辖制着向前迈进,从来都没有自主权。小说《巴赫》的结构则完全是另一套行头,用符号表示,就如同数学中的“⊥”。当小学教师巴礼柯的人生行进到某一节点时,出现了搜救员华莱士,两人的命运在此相切,再之后便分道扬镳,奔向毫不相干的两段路途,如此说来,这部“失败”的小说就存在一个明显的断层,情节叙述还被活生生地掰成了两段,事实上,看似笨拙的地方正是作家的匠心独运之处:那个突然出现的华莱士,倘若从血肉和灵魂上查看,俨然就是另一个“巴礼柯”,他们有着同样的心路历程和精神追求,雷同得犹如双胞兄弟。故事最后,这对“双胞兄弟”一个迎来肉体之死,一个迎来灵魂之死,列举两种,便是涵盖了他(们)解决生存困境的所有可能。当然还不止这些,阿乙的每一篇文章都多多少少有点侦探小说和法制文学的劲道,他总能返回警察的视角、还原侦探的思维,把故事讲得如同让读者置身案发现场,在慌乱得不知所措、没有主见的时候,伴随着一根绷紧之弦的牵引,步步临近“主谋”精心设计的圈套,直至快要坠入陷阱,才有机会喊出一句“原来如此”。
上面所说的,就是无名的阿乙的写作姿态,以及他惴惴不安地捧出的《鸟,看见我了》。阿乙会以一个新生代作家为起点不断强大,也会陆续拿出更多比《鸟,看见我了》更加优秀、更加让人咋舌的作品——这是我所相信的,当然,也是我作为一个小说爱好者的贪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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