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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从来不画模特,也很少去画生活中某个具体的人,通常都是根据记忆中的印象。记忆是很重要的方法,因为记忆会把你的感受强调出来,你喜欢的,会记得特别深刻,而且会加上一些想象,所以我说,记忆是中国艺术中非常重要的方法。
没有钱绍武,就没有今天的林屋洞
晚报会客厅:钱老,我们苏州百花洲广场上的伍子胥像,枫桥景区的张继铜像,以及觅渡桥畔的青铜纤夫雕像都是您的作品。您在苏州留下的雕塑作品,似乎比较偏爱传统题材?
钱绍武:伍子胥像前前后后做了一年,当时是在无锡做的,做完之后再运来苏州。你们有没有发现伍子胥捋胡子的时候,翘起了一个兰花指?我当时在塑造伍子胥的时候就想,他虽然是一个大将军,但他有非常文雅的一面,所以就有了这样一个细节。
其实当时除了伍子胥,本来还有计划在苏州塑造一系列历史人物雕像,稿纸都画好了,但因一些客观原因,这个计划中途搁浅。我很喜欢苏州,不仅因为我母亲是苏州人,也是因为这里的文化底蕴很吸引我。明四家那个时代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个特别不能忘记的就是古吴文化,尤其是那一个个生动豪迈的古吴故事,英雄人物的慷慨悲歌,听来多么动容。以雕塑的形式来表现这些故事,我想是很有意义的。
晚报会客厅:与苏州的渊源,听说有一段经历是与西山的林屋洞有关,那是一段怎样的历史?
钱绍武:保护林屋洞,我有功劳。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潘天寿先生去世,在苏州开追悼会,中央美院就派我参加,同行的还有文化部的一位司长。当时潘天寿的家属也都从外地赶到苏州,我与他一位外甥住在招待所的同一个房间,他是一位科学家,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立即告诉我当时发生在西山的事情。他说,你知道吗,西山把好多太湖石都炸掉了,炸完之后运去上海炼钢。我一听,也急了,于是就去跟文化部的司长同志商量,应该去西山看一看,然后把这件事情管一管。
那时候去西山还不像今天这样方便,从胥门坐船,要四个小时。去了之后,发现情况确实很糟糕,走到石公山,有个归云洞,洞里堆满炸药,林屋洞的上头,也准备大炸。这么好的古迹为什么要炸掉?当地人回答,为了生产啊。我说,要是真的炸了,你们往后必定后悔;但如果好好保留下来,你们当地人的生活都能有保证!见我们阻拦,当地人就说了,你们要不许我们炸,得有***。我说可以啊,现在没有,但我们回到北京后立即就可以给你***。
我一回北京就向文化部汇报,文化部立即要求停止破坏,非但如此,还另外拨款修缮。那笔钱不仅修缮了林屋洞,连紫金庵、包山禅寺也一起修缮了。三年以后,我带家人去洞庭西山游览,到林屋洞,发现这个洞果然深挖下去,里面很大,还有河流,洞中有洞,洞洞相连,与《汉书》上写得一模一样。当年吴王阖闾派人到此洞探险,据说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我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中西方艺术教育之比较
晚报会客厅:您出生于一个传统的书香之家,熟读四书五经,传统文化造诣很深,但后来又学习西方雕塑,将这两种不同的文化融合,您是如何做到的?
钱绍武:中国的艺术家必定会有中国的文化情结,作为一个中国的知识分子,当然会有很多传统的思想作为基础。我也认真研究过西洋文学史,因为父亲是英国文学史专家,所以从小也经受这方面的熏陶。西方文艺创作反映悲欢离合的人生,与中国诗词中所体现的深厚情怀,其实是有相通之处的。所以我做的雕塑,绝大多数都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题材。
我父亲是上海光华大学的英语教授,珍珠港事件后回无锡隐居,让我拜一位画家秦古柳先生为师,那一年我13岁。秦先生是大艺术家,他坚持学中国画必须诗、书、画同时跟进,我每天都去秦先生那里,他还练毛笔字,临写汉碑,在他的熏陶之下,我成了一个书法迷。就这样,以诗、书、画训练,代替了一般青年的初中和高中的学习。
我18岁时,父亲到北京任教,把我也带去北京。那一年去考北京国立艺专,物理,化学等都交了白卷,但竟被徐悲鸿先生以全校第二名的高分破格录取,进入了这个当时最高的美术学府,并且进入了雕塑专业。
晚报会客厅:有过赴欧洲学习艺术的经历,同时您自己也是著名美术教育家,并且是中央美院的博导、教授,您如何看待中西方在美术教育领域的差异?
钱绍武:1953年,我前往苏联列宾美术学院学习雕塑,整整六年,影响深远。前苏联的美术教育体系参照的是北欧体系,重视理论体系,也重视基本功的训练,强调造型结构和基本规律,强调解剖透视等科学知识。我记得当时剖课在二年级就结束了,如果成绩通不过,就不能进入工作室。
欧洲雕塑有着非常扎实的写实基础,写实的深入程度,与你的理解程度有关,这种传统在中国没有的,但精神是相通的。任何事物都需要深入的了解,了解之后,你才会深刻地感觉到它。毛泽东曾经说过,你感觉到的东西,你未必理解它,但你理解了的东西,能够更深刻地感觉到它。
欧洲的雕塑就是人体,人体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语言。欧洲的美术体系认为,只有对解剖知识了如指掌,艺术家才能准确捕捉到情感变化之后的微妙变化。
但如果只是把解剖知识学得很好,也还是不够的,也无法帮助你成为大艺术家,大艺术家拼的,说到底还是艺术情感上的东西,是文化素养。学艺术的年轻人一定要记住,艺术是建立在具体的感觉基础之上的,但是理性认识可以加强你的感觉,更深化你的感觉,让你的感觉更深刻,更敏锐,这很重要。
可以说,欧洲的这种教学体系超级稳定,直到最近仍无动摇。中国的艺术院校,沿袭、参考的都是欧洲艺术教学传统中最优秀的部分,但可能没有他们那么严格。老师把最经典的东西告诉你,至于将来你们怎么发展,是你们自己的事。
晚报会客厅:您曾经说过,中国艺术有一种非常重要的方法,叫做记忆。
钱绍武:中国从来不画模特,也很少去画生活中某个具体的人,通常都是根据记忆中的印象。记忆是很重要的方法,因为记忆会把你的感受强调出来,你喜欢的,会记得特别深刻,而且会加上一些想象——所以我说,记忆是中国艺术中非常重要的方法。
关于这一点,鲁迅先生有过深刻总结,十六个字:静观默察,烂熟于心,凝神集想,一挥而就。这是中国人和欧洲艺术的区别,文学如此,美术更如此。
中国书法中,每一个皴法都是情感的流露
晚报会客厅:月初您在苏州工艺美院与学生漫谈艺术,其中特别提到书法艺术,并说书法是“最好的锻炼形式感的方式”。如何理解?
钱绍武:在欧洲,大多数人都懂音乐,在中国也有一门群众基础非常广泛的艺术种类,那就是书法。
中国书法的确是世界上的最好的锻炼形式感的方式。对带有个性的几何体的训练,外国人要做很多平面构成、立体构成,做几次以后枯燥乏味到极点,而什么叫好坏,什么叫协调不协调标准也很难说。中国书法是一种带有个性的几何体,间架结构、空间安排——所有情感上的千差万别以及各种各样细微的变化和高度的敏感,都在书法的结构中可以找到。
晚报会客厅:您对书法艺术有个非常形象的概括:“一笔下去就是心电图。”真有这么厉害吗?
钱绍武:我是中国画的基础,天生重视笔法。在欧洲,笔法就是次要的,他们更为重视光线、体积、空间、重量感、质感,至于表面的方法,他们觉得这是高度熟练之后的自然流露。我考进中央美院的时候,已经有五年的国画底子,而国画对笔法是很重视的。悲鸿先生对我说,你没有必要掌握那么多表面的东西,还说这是“小趣味”。潘天寿先生就非常重视笔墨,笔墨就是笔法。
悲鸿先生认为用笔是次要的,比如素描,主要是看体积感、明暗对不对。可黄宾虹先生就说,要以笔墨入画,并说士大夫的画,都是写出来的,我感觉两者都有道理。书法首先研究笔法,中国的教学体系里,书法是用笔的艺术,一笔下去,高兴就是高兴,悲伤就是悲伤。我们学书法,不管跟哪位先生,都是一笔下去不准改,不准描,欧洲没有这个原则,橡皮随时可以改,所以他对每一笔的要求,远没中国那么严格。
为什么不能改?一笔下去,你的潜意识都在其中,虽然你不自觉,但不能改变。一笔下去就是心电图,心电图改了,大夫没法帮你看病。
可以这么说,中国书法中的每一笔,每一个皴法都是情感的流露,这是书法的原则。我的素描,苏联同学就画不像,因为我很重视笔触,这就和一般的素描不同,我没有多余的笔法。
如何做到?当然是要经过长期训练。训练之后,这种线条就是细腻的柔和的轻巧的,欧洲的素描,没有这个要求,中国的画家,天生有这种感受。中国人擅于用笔,擅于用笔直接表达情感。
八十五岁,继续做雕塑
晚报会客厅:在苏州您还去过甪直临摹过保圣寺中的九个罗汉。这又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钱绍武:1979年,我请民间艺人和我一起临摹了甪直保圣寺的宋塑罗汉,并因此完整地学习了民族民间的传统雕塑方法,从工具到方法都是原汁原味。这些都是我国最高水平的雕塑艺术,而我也是从心里喜欢和崇敬这些无名匠师的杰作。
不过让我感到可惜的是,中国传统的雕塑艺术大多是出于宗教的需要,所以解放之后,民间雕塑艺术几乎就滞步不前了。
晚报会客厅:您现在的生活状态是?
钱绍武:经常会写字、画画,也还在做雕塑。我当然要做雕塑,我是雕塑家嘛,要靠雕塑吃饭。
钱绍武小传
著名雕塑家、画家、书法家、
美术教育家。生于1928年,江苏无锡人。1942年起学习传统国画,1947年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1949年后改为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从事美术教育和美术理论工作。1953年赴苏联列宾美术学院学习雕塑,1959年毕业并获艺术家称号,回国后继续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1986年任雕塑系系主任、教授。曾任国家教委艺术教育委员和北京市人民政府专业顾问。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会常设小组成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委员会会长、中国城雕全国艺委会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雕塑委员会顾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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