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月4日,李克强总理来到太原钢铁集团,详细了解企业生产经营、产品结构调整、用工和效益等情况。
在李克强总理离开太原之后,《财经》记者再赴山西,采访这个资源大省煤炭、钢铁两大支柱产业的现状,特别是僵尸企业的症结所在,以详解这场巨大阵痛的来龙去脉。
僵尸拖累
从省会太原向南,经行京昆高速公路和祁临高速公路200公里,为灵石县南关镇余家沟村,山西焦煤集团下属的汾西矿业集团南关煤业公司坐落于此。
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山西最大国企、焦煤集团董事长武华太透露,集团矿井之中,吨煤成本不一,高者600元,低者200元。南关煤业的吨煤成本就是前者。南关煤业2015年全年销售48万吨,吨煤平均销售价格385元,录得1.84亿元收入,亏损0.99亿元。
南关煤业余家沟矿井产出的焦煤属于精品煤范畴,炼钢必须的焦含量极高,却又低硫、低灰分,在市场上从来不愁销路。
但是,南关煤业的吨煤成本并不仅仅取决于供需。这家企业的经理赵鸿明介绍说,余家沟矿井地质条件很差,地层构造变化多,矿井坡度大,成本自然上升。更要命的则是冗员。目前,南关煤业拥有超过1600名员工。而国内外年产千万吨的先进矿井,员工规模不过一两千人,人数与南关煤业仿佛,效率之差,在20倍以上。
冗员过多的远不止山西焦煤。1月4日上午,李克强到太原钢铁公司视察,《财经》记者跟随前往。李克强问起员工人数,太钢董事长李晓波回答道:总理,我千万吨钢,5万人,实际上只需要2万人就够了。李克强追问:国际标准千万吨钢1万人。李晓波说:太钢还有一个矿山,多占了1万人。
▲1月5日,李克强总理在西山煤电集团官地矿考察。 2011年5月,受四万亿强刺激拉动,山西吨煤综合售价达到历史高点656元,南关煤业生产的优质焦煤价格更高,达1264元(含税价为1480元)。但是,其后煤价一路下行,2013年,南关煤业开始亏损。赵鸿明证实,南关煤业当下的资产负债率高达180%,企业已不能“自主呼吸”。
国企体制下,子公司不能自主呼吸,母公司极少做“减法”,而是把包袱接过去。南关煤业财务部负责人表示,尽管公司资产仅为11亿元,但已经向集团借款15亿元之巨。另外,2014年煤价腰斩之后,余家沟矿做了“减法”,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使生产和生活区分开,矿上不再包办职工及其家属(含退休职工及其家属)总计1.6万人的吃喝拉撒睡。问题是,南关煤业甩出的“包袱”,被上级单位、山西焦煤汾西矿业集团全员接收,城头变幻大王旗,大锅饭只是更名而已。
整个集团一盘棋,以丰补歉,是山西煤钢国企长期以来的手法。1月5日上午,《财经》记者随李克强总理前往历史悠久的山西焦煤西山矿业集团官地矿。该矿一位管理层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官地矿2015年售出430万吨煤,每吨煤亏损200元,全年亏损8.6亿元。2015年底,矿上开会,保证2016年可以开6个-8个月的工资,也就是说,井下产煤工人每月6000元-8000元的工资(井上工人工资仅为2000元左右),需要打对折。“现在是好矿井养着我们,官地矿光景好的时候,也是这样养着兄弟矿井。”
延续数十年的大锅饭体制,在相当程度上固化了煤钢国企职工的思维。一位煤企中层管理者表示,他将刚刚大学毕业的90后儿子安排进了自己所处的矿井工作。面对收入预期的质疑,这位中层管理者回应道:这是国家正式工。
据《财经》记者了解,近些年来,煤价高涨时期,一些煤炭国企收购了一些火电厂,如今也被用来以丰补歉。尽管煤炭集团下属火电厂职工对比电力行业工资后牢骚满腹,但不得不和集团一起吃大锅饭。
南关煤业管理层多位人士承认,无法自主呼吸的南关煤业,名为子公司,实则沦为集团的生产车间,产煤由集团统一销售,经营性资金(每月40万元)、工资、社保、税款也统一由集团拨付。其中,从去年夏天开始,社保开始缓缴,集团安抚南关煤业说,2016年下半年价格如果好转,会有新安排。
问题是,价格崩塌之势仍在持续,集团也开始变得无力。山西焦煤财务总监王为民告诉《财经》记者,2015年集团总现金流(总现金流=经营性现金流+投资现金流+融资现金流)为正,但经营性现金流已经为负,约10亿元。南关煤业财务部负责人表示,最近三个月来,南关煤业每月40万元的经营性资金已经断炊。
多位山西业内人士透露,几近绝望的形势下,一些煤企宁可亏损,也要拼命挖煤。一家大型金融机构专司煤炭业务的高管表示,和其他工业企业不同,煤炭企业前期投资大,投产后则是“挖一锹煤就有一锹的现金流”。
这一绝望之举,令产能更为过剩。根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统计,全国煤炭需求仅为40亿吨,但产能高达50亿吨。业内人士估计,如果加上这种拼命挖掘的产能和漏统的产能,全国煤炭产能约在53.7亿吨。山西一家大型煤企董事长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他不得不去收购拼命挖煤的企业,以求稳定煤炭价格。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表示,一条路是减员增效,轻装上阵,转型升级;另一条路是负重前行,恶性循环。他表示,过去数年间,山西煤企一直在第二条路、也就是泥潭中越陷越深。
拥有数百亿煤炭企业股权的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也开始担忧。从2012年起,这家从不良资产处置起家的央企开始密切关注其参股煤企的情况。28家参股企业中,信达选取了17家规模较大的企业展开统计:资产负债率平均为72%,最高达85%;金融负债总额7000亿元,2015年1月-9月财务费用215亿元。14家亏损,13家现金流难以覆盖银行利息,6家经营性现金流为负。
信达股权交易部总经理酒正超解释说,现金流分三种情况:一、还本付息无问题,健康;二、还不了本,付息没问题,银行借新还旧;三、现金流难以覆盖利息,煤企之后举借更大债务,也就是庞氏融资。17家企业中,13家进入庞氏融资范畴,“我们作为股东,非常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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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达担心如果行业价格没有扭转,国家政策没有到位,一两家大企业崩盘,就会引发金融系统全面抽贷,系统性风险就会变为现实。
这一风险,从山西省长李小鹏1月4日在前述座谈会上的汇报中可见一斑:2015年11月,全省吨煤综合售价降至226元,同比下跌108元,下降32.4%,与2011年高点相比,下跌430元,下降65.6%,企业库存居高不下、应收账款增加、负债率高企。
座谈会上,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第一个发言,他痛陈2011年以来煤价的断崖式下跌,“2015年11月又比10月每吨下降17.97元,全省煤炭产量9.76亿吨,大数10亿吨,煤价下降10元,全省100多亿元就没有了”。从2011年5月至2015年11月,山西煤炭每吨下降了430.1元。 |